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槐安还没来得及点燃柴火,只有些许淡淡的月色透过破漏的庙顶散落在四周。
沙沙...沙沙...
像是什么东西穿过丛林,声音越来越大。
月色朦胧,林间黑影婆娑,只见一斑驳巨虎,甩着虎尾,钻出山林,不急不慢地朝着破庙走来。
槐安隔着夜幕,看的无比清楚。
五感通神,不过是他在山中修行时,掌握的第一个术法,毕竟楼山野兽众多,随时察觉身边危险才是重中之重。
看着缓缓朝着他走来的山虎,跟抚养自己成人的楼山猛虎一样,也是黄黑相间。
不过山君身上,可没有如此重的人煞。
黑崖坳山虎开了灵窍已有五十余年。
昔年望乡岭山神不许山中精灵行那吃人吞魄之事,他在岭内苦苦修习了数十年,依旧未曾摸到化形门槛,本以为自己虎生怕是化形无望。
没曾想,也不知望乡山神怎么招惹了那祁江江神,被打得神魂俱灭。
好不容易逃离望乡,一路躲藏,偶遇行客便伺机吞食。
一日,拖着被咬破喉咙的中年汉子进入山道密林,正大饱口福。
只见一神秘道人,手中拿着浮尘,神色平静望向山虎。
“这人肉可好吃?”
被浮尘一击打瘫在地,山虎本以为要被扒皮抽筋。
却没想到,那人只是朝着它眉心一点,不发一言,随后便消失在眼前。
它一路修习脑海中多出来的吞魂之法,来到黑崖坳,寄身此地山神篱下。
食人欲念驱动下,扑杀了一独自过山的行人,山神动怒,情急之下,山虎催动吞魂之法。
然后在惊恐的眼神里,一口吞下对方神躯。
其后几年,靠着吞噬人肉,炼化血气,它早早就化了喉骨,习得人语。
而今,距离化形之机也不远矣。
它知道,人间游方道人不多,但也不少。
谨慎之下,暗中一直观察着槐安,见此人一路竹杖芒鞋。
又在庙外盯了几个时辰,都未曾从庙中之人身上感受到任何修道气息,它这才敢随意走入其中。
槐安看着已经迈进山庙的妖虎,跟楼山君不愧是同族,虎身健壮,四足有力,就是戾气太重了。
一丈之距,
山虎感觉眼前这人,血肉仿佛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像极了自己吃过的黑崖坳山神。
那滋味,山虎时常想起都觉得回味无穷,嘴角不自觉开始流下带着血丝的腥臭口水。
下一刻耳旁响起平静话语。
“山君觉得槐某这身血肉如何?”
不好!
一瞬间,眼前之人气息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山虎心肝微颤,下意识张开巨口,施展吞神之术,却见青年丝毫不受影响。
心底一沉,自己怕真是遇到行走人间的游方道人了!
连忙调转周身血气,奋力转身,朝着庙外奔袭而出。
槐安面色冷冽,缓缓伸手隔空一点,一缕青芒从虎眼中过一闪而过。
山虎灵神狂跳,心下恐惧。
下一瞬,周身灵气被封,虎身一软,从半空中直挺挺地栽倒在庙外数丈之地。
槐安慢慢踏出庙外,长身而立,低头望着眼前直起虎身,抱爪不停磕头的妖虎。
“高人,高人饶命!小妖再也不吃人了,俺明日就离开此山,不对,现在就离开,高人饶命。”
“饶你性命,你可放过往来之人,槐某看在你跟故人同为一族,我会留你全尸。”
山虎听闻此言,停下叩拜,身躯颤抖,忍住心中恐惧,硬扛眼前青年浩瀚灵气。
艰难抬头,虎目赤红带泪,语气不甘:
“食人就一定是错吗?小妖只是为了化形而已,那人间权贵,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可还少!你们这等高高在上的仙人为何不管呢?”
槐安沉默不语。
山虎落泪,也不管眼前之人修为高绝,一时间,虎啸山林。
“还有那么多群兽,丧命山民猎户手中,怎么不见高人这样,为它们替天行道!”
万物有灵。
有如楼山君食山间动物为生,却从未伤过一人,反而捡回他,尽心抚养。
也有如同眼前恶虎一般,为了修行,屠杀山客。
孰对孰错,他也难辨。
槐安站在林下,沉默不语,
月色温柔,却不带一丝温度,洒在槐安脸上,他缓缓对着齐身而立的山虎说道:
“槐某问你,为何食人?”
“为了...为了修行。”
“修行,便只剩吃人这一条路吗?”
山虎低头不语。
“正如你所说,若是你吃了那草芥人命的恶民,槐某不仅不会出现在这里,还会给你扬名。”
槐安低声喃喃。
“可你不是,你吃的全是儿女父母俱在的良善人,你和你口中所说的,不是同一类吗?”
槐安手中一闪,青锈断剑轻轻一挥。
山虎神色呆滞,妖魂下一秒裂成两半,颓然崩塌。
山风骤起,吹拂槐安的面颊,妖魂随风飘散,林间渐渐多了虫鸣之声。
垂下握着断剑的右手,山中虎易除,心中虎难破,槐安抬头望着姣姣明月,他突然有点思念楼山。
........
距离大楚万里之外,山间道观。
一名不及弱冠的道人手中捧着断成两块的玉牌,踉跄着跑向灯火通明的殿中。
“师傅,江阳郡那只妖虎的灵神灭了!”
殿中闭目养神的老者,缓缓睁开眼,语气淡然。
“怀道,大惊小怪成何体统,一只化了灵窍的蠢物而已,死了就死了。”
小道士见老者毫不在意,心中松了一口气。
随后双手捧着玉牌,恭敬地递给老者。
老者一手接过,另一只手轻拂牌面。
不一会,细碎的魂魄灵光不断从中冒出,慢慢凝聚成了六颗散发着微光的珠子。
老者不过是趁着天时地利人和,随手扔下几颗不起眼的棋子罢了。
难道是江阳阴府新任城隍?
还是哪位路过的道友?
倒是让他损失了一笔。
.....
山雨袭来,稀稀疏疏打在林间。
一背着竹箱,身穿满是补丁灰衣的少年,袖间带风,跑入庙内,口中抱怨。
“这山雨说来就来,真是不客气。”
放下箱子,确认其中书册笔墨都还完好,少年长舒一口气,反应过来,对着火堆旁边的槐安躬身一拜。
“多有叨扰,小生乃是榆钱镇人,此番前往嘉善县参加县试,山雨骤起,看这庙内有火光,便厚脸前来,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