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之下,草木皆寂,白云似乎感到了自下而上的压力,匆忙逃离。
拨开芜杂的枝叶,一股强大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迫来。
莫怀衡屏住呼吸小心靠近,警戒得宛如搭上弓的利箭。
卜筮虽能推演出鬼兽的外形修为等,但推不出它的具体致命点。
唯有击中致命点,它才能彻底消散,不然还催生出新的肢体。
幸好鬼兽在途中耗光了法力不得不停下,趁人病要人命,现在无疑是出击的最好时机。
透过树与树的间隙,眼前是一大片泛着粼粼金光的湖泊,而湖泊之上,有个硕大的黑蛋。
仅随意一瞥,就能让人记起最不堪的往事。
莫怀珩攥紧手中的流华剑。
那是入宗时师父送他的拜师礼,圣品一阶,如今已到了二阶的品级。
剑身细长轻灵,通体闪烁着雪花般的冷光,迷离却致命。
他突然转后沉声道:“你不该来的。”
“师兄,我应该来帮你。”西锦传音。
“以你现在的修为,帮不了我。”莫怀珩狠狠记了那几个师弟一笔。
“我可以帮你分散注意力。”西锦拿出几张圣品替死符,“师父给了我这个,能挡脱胎期以下的任意一击,师兄,就让我帮你吧。”
对上她不染纤尘的眸子,莫怀珩轻叹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
喀嚓——
就在此时,黑蛋表面裂开几道细小缝隙,树叶扑簌作响,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电光火石间,莫怀珩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去,青衣猛烈鼓动,带起残影片片。
不好!它要恢复了!
莫怀珩脚踏堪比赤日大的八卦白玉盘,一手持流华剑,一手捻诀,厉声道:
“剑我真身,飞云道!”
银色的剑刃微颤,手腕转动时剑光如雪花坠下,凡是触及之物,皆被干净利落地一切为二。
蛋壳彻底裂开!
一只黑影团成的鬼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尖啸一声,甩开长满倒刺的尾巴,三足踏在空中,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剑光的存在似乎对三足虺并无影响。
它张开长满利齿的嘴,细若长蛇的舌头将破碎的蛋壳一一拖往嘴中,身上黑色鳞片开开合合,不时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
每吃下一块蛋壳碎片,它的背部就多出一列冒着寒光的角刺。
莫怀珩紧了紧牙,鬼兽的存在非人非兽,肉身奇特,若是找不到那个致命点所在,所有的攻击都是徒劳。
眼看三足虺身边只剩下三块蛋壳碎片,莫怀珩激发一张圣品防御符,脚尖于白玉盘上一点,身形如鹤跃起。
旋剑由头上经过,体内金丹大绽,不断将最精纯的法力运往三窍。
流华剑得到金丹的加持,清鸣之音好似玉石碰撞。
既然找不到具体的致命点,不如干脆把它全身斩得稀碎!
“剑我形神,掩日道!”
剑尖直直向太阳一指。
天空忽暗,唯见一团金光疾速向莫怀珩坠去,其速度之快,凡是经过的地方都发出了尖锐爆响,数不清的火星从它背后飘落,看似小小一粒却蕴藏着无穷力量。
“这是…莫师兄的本命剑招!”
身在远林中的李大坤双目发亮,情不自禁想要走近看清楚些,却被扑面而来的灼烈逼退。
在道念形成的光球面前,万物都变得渺小微弱。
它照亮了莫怀珩脸上的决绝,即使全身皮肤几欲绽裂,每一根经脉、每一根白骨都快裸露在金光之下,他仍不松手。
人之一生早有定数,或生或死,或喜或悲。
在他看来,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看清自己将如何死去。
光球从剑尖融化,依着流华剑的形状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光剑。
三足虺摆了摆尾,将第三块碎片卷入口中。
不顾金丹处熊熊燃烧的火焰,莫怀珩松腕上提,蓄劲入臂。
然后,由上往下狠狠一劈!
砰——
剑落千峰破,日碎九霄空!
无数野兽同时逃奔远方。
它们似乎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熟练地东拐西窜后就没了踪迹。
四个被余波击飞的师兄从地上爬起,拍掉身前自燃成灰的地品三阶防御符。
彼时拥挤的荒林变得空空荡荡。
参天林木碎成点点黑尘,从空中飘摇而下。
四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鬼兽真被击杀了,那么此刻出现在莫师兄眼前,就是最好的请功时机!
毕竟连地品三阶的防御符都破了,说明莫师兄这一击起码有了结丹期大圆满的实力,甚至已虚虚触到了炼己期门槛,拿下一只鬼兽不在话下!
现在不多点眼力见,更待何时!
可等他们紧赶慢赶地到达时,唯见空中灰烟如浪。
莫怀珩单膝跪在地上,没有了以往的神清骨秀,浑身血迹斑驳,就连五官处都渗出了道道鲜血。
“你们来干嘛?”莫怀珩抬起头,脸上带着服丹过量后的明显潮红,叱咤道,“还不快滚!”
“师兄,我们来帮你。”方箫第一个站出来。
“滚!”
莫怀珩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再次往嘴中倒入了两瓶丹药。
见他如此紧张,方箫看了看灰烟浓重的天空,福至心灵,觉得自己好像悟了什么。
他自信一笑,缓缓踱步走去,说道:
“莫怀珩,我们都说了是来帮你的,你就不要不识好歹了。”
“方矮个你发什么疯?”李大坤斥骂。
方箫没有理他,而是将手中刀刃对准了莫怀珩。
“这么着急吃丹药,不就是怕自己作恶多端,最后死在我们手里么?”
“谁和你是我们!”有个师兄敏锐地捕捉到其中问题。
“虽然师父让我千方百计地讨好你,可你偏偏和那西贱人一个模样!”
方箫难抑嫉恨之心,犹如毒蛇吐出了信子。
“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仗着有大长老庇护,竟敢对我说喝三道四!一对男盗女娼的腌臜玩意,给爷装什么清高雅士?”
莫怀珩强撑着剑站起,制止了李大坤等人想要帮忙的举动,问道:
“没了?”
方箫当他想死个痛快,准备继续控诉时,却瞅到旁人换上了新的防御符,还是圣品一阶。
他嗤笑道:“你们为何那么慌乱?我方箫向来是非分明,从来不计较你们叫我方矮……”
“个”未出音,一条长舌破天席卷而下!
人影消失,灰烟波动。
此刻没人关心方箫死得有多惨,他们都不禁仰头看向天空。
一个扁头长尾、布满黑麟的庞然大物从里走出。
它头上长有四根剑状棘刺,中两长外两短,形似王冠。
背上排列有序的角刺一看便锋利无比。
骨头被嚼碎的咯吱声回荡在死寂的荒林,几个师兄齐齐打了个寒噤。
“它…它是在…笑么?”有师兄咽了咽口水。
他也清楚自己问出来的问题有多荒诞,要是搁平时听到,指定要嘲笑别人无知。
鬼兽除了愤怒,怎么会笑呢?
可眼前的事实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认知是不是出了错。
三足虺边嚼边眯起眼睛,诡谲的红瞳盯得人不寒而栗。
咽下方箫后,它又对着较为壮实的李大坤舔了舔嘴。
李大坤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如有千斤之重。
倏然“砰”的一声!
长舌与白玉盘相撞的声音把他惊醒。
他僵着脖子缓慢偏头,见莫怀珩站在身旁,以一己之力驱使着白玉盘。
“师兄…”
“走啊!”
莫怀珩发出低吼,掐诀的手止不住颤抖。
可几人迟迟没有动作,反复在逃还是帮之间纠结。
莫怀珩已没有心思再与他们多说。
白玉盘顶来的压力层层变大,仿佛对面有一条奔腾不息的江河涌来,而他就是唯一的堵江人。
铛——
白玉盘破裂的一瞬间,天地出现了一秒的绝对安静。
空间似乎被无形的风割裂开,支离破碎地透过肌肤扎穿每寸血脉。
识海剧烈颠簸,头重脚轻的颠覆感传来,莫怀珩和三个师弟无力垂首跪地。
“苏姨,先天仙魂,究竟是什么?”
南璃打开第五盒糕点,用神念观望着全貌。
没用的师兄接连倒下,三足虺的长舌再度逼近,恍若不可逆转的局面中,有一晕白光正在发亮。
她分明站在众人一眼可见的地方,但所有人、包括三足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她。
尘与风从她身边经过,撩动青丝如雾。
一片惨淡下,唯有她眉心的红痣温暖灿烂,添着几分悲天悯人的韵味,似仙人下世渡众生苦难。
霍然,她睁开了双眸,并直视玄虚船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