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歌的眼睛从未睁过那么大，恨不得冲上前扒拉着南璃一个五官一个五官地检查。
天空好像塌入了一块，除了右边的血嘴还是完好的，左边血嘴只剩下一半，另一半不知被谁一口咬下，舌根只剩下短短一截，鲜血淋漓。
“你疯了？经脉才疏通拓宽，就这样使用？”龙神语速飞快，“再吸收下去，经脉破裂，即便是我也帮不了你！”
“那我能怎么办？”南璃喘着粗气问，同时关窍还在不停旋转。
“停下！停下！”龙神急道，“不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这是申祁留下的三卫玄明阵，它们只是守阵灵，等阵一破，它们自会消失。”
南璃握紧了蛇杖，“可它们杀了大黄。”
“大黄还没消散！只要能及时破阵，就还有救！”
南璃垂眸，对上地面三鸦的眼神，一下子冷静下来。
“我要怎么破阵？”
“以点破阵！阵眼就是它们嘴中间的红珠，红珠破碎，阵法即解。”
龙神说完，不待南璃回应，又连忙添上：“你可以转化我的魂力，不要再强行吸收了！”
在龙神的劝说中，南璃深吸一口气。
她现在是所谓的脱胎期，六神具通，可化身外身。
不过因为缺少修炼上的指点和对道念，导致空有一身蛮力，而不知如何使用。
当一切回归寂静，被忽略的细节也逐渐浮现。
世间落地有声的尘埃，蛇杖上纤毫毕现的纹路，几乎不用刻意去感受，只是轻轻一想，万物就出现在心中。
而她，即是万物中心！
咻！
右舌的攻势来得又迅又猛，南璃脚尖一点，整个身体如游鱼跃起，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圆弧。
在那一刻，南璃好像回到星系空间，用超脑分析人类行为的日子。
一切动作的开始必有预兆。
想说话时最先动的不是嘴，而是眼睛；想逃跑时，先移动的是脚尖…
而血嘴的攻击也是如此，南璃沉下心来，以风为耳，以万物为眼。
她手中的蛇杖不再横劈竖砍，而是带了某种奇特的韵律，当右舌悄然接近时，每次都能精确地打在同一个地方。
右舌被彻底激怒，舌面上的肉刺肆意生长，化为一根根柔韧纤细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来。
与此同时，左嘴也借着红珠恢复了大半，血肉缓慢生长，满嘴尖齿如暗器飞射。
南璃右手往蛇杖轻轻一抹，蛇杖瞬间瓦解为大小不一的碎块。再一挥手，碎块闪着锋利的光芒，像割稻谷一样向肉刺进行收割。
不能再拖下去了！
南璃一个侧身，向左侧袭来的锯齿主动迎去。漫天锯齿似大雨斜来，而她就是穿梭在雨中的一只白蝶，轻灵地四处飞舞。
“这个身法…”姜青尘喃喃道，“倒有我当初的韵味…”
苏歌和卢阳翻起白眼。
近了！就快接近了！
红珠的光芒在未愈合的血肉中隐隐可见，微弱但却充满妖冶，让南璃不禁想起金溪村的红灯笼。
她神情愈加冷峭，陡然加快速度，任由锯齿在脸上擦出血痕。
这些锯齿仿佛含有仙力，即便用尽法力，也无法击落。
不过没关系，红珠就在眼前！
左嘴残存的舌根来回摆动，南璃嘴角一勾，毫不犹豫地用右手挤入急促蠕动的血肉中，温热黏腻的触感传来，她用力拽住那颗红珠，随后一捏！
蓬——
万神墓地势倾倒，黄土搅成血泥，扒拉在地缝边缘不肯落下。
南璃被一股深沉如海的力量猛地推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而她身后，恰好是右嘴所在！
“就算是这种时候，仍不肯用我的魂力么？”
龙神简直要气疯了，恨不得钻出识海用尾巴狠狠抽打她的头。
这女娃到底是什么犟驴脾气！
平时心眼又多又小，关键时刻变成一整个死心眼了！
愚昧至极！
龙神嘴上大骂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分出几十缕魂力，小心沿着脆弱不堪的经脉，和剩下的法力共同转入九窍之中。
南璃没有反驳，甚至还有些心虚。
大敌当前，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捏爆那颗红珠，大黄，就能回来了！
她认定的所属物，一个都不能少！
龙神的魂力温厚坚实，和左嘴最后爆发出的力量不同，若说一个是朗朗金日；那么另一个，就是深海沉石。
南璃脚下生出一条金龙，托她飞往远处。
有束金光破开厚重的云层，降落在她身上，衬得她犹如被神选中的天之骄女，睥睨众生。
苏歌被龙神的威压所慑，双翅展开，趴倒在地，但头却高高昂起，差点没把自己掀了过去，“这老逼登绝对夺舍了！死泥鳅！”
南璃感受着体内丰盈充沛的力量，天地在此刻更加清晰，从脱胎期的“万物中心”，变成了“我即是天”。
她嘴巴轻启，仅是吐出一个“灭”字，右嘴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比脚下的蚂蚁还不堪一击，转眼就消散为血雾，飘然远去。
“快拿出木雕，趁万神墓还未完全坍塌，收集它残余的魂力。”龙神道。
南璃急忙掏出木雕，神念往大地延伸，“凝！”
渐有星点光芒从地缝、灰尘、碎石升起，聚向南璃手中的木雕。
木雕上的光芒一瞬而过，龙神催道：“可以了！快走！走！”
没有犹疑的时间，南璃双手往地面一抓，带着三鸦和深陷地缝的包袱一同往外奔去。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在她踏出万神墓之际，有道隐秘模糊的视线从远方斜来。
刚站到离万神墓十几公里外的地方，身后就传来一声爆响，接而地面猛烈颠簸许久才停下。
龙神的魂力用尽，疲惫从四肢百骸涌来，南璃不得不顺着树木滑坐下。
识海内，龙神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看到她出现，虚弱道：
“五十二兽魂只够帮你打开九窍，勉强到脱胎期的境界。若往后再想突破，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要沉睡一段时间，短时间内可能醒不了。
“要修复大黄的魂体，需找千锦香，苏歌会帮你的。
“现下你经脉损伤严重，彻底养好前，莫再动用法力，否则命在旦夕。”
南璃看着它强打精神地说了一大堆，周身光芒黯淡，都快分辨不出那是金光，还是黄光。
她张了张口，似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只干巴巴地问出一句，“倘若我找到仙魂了呢？”
“跟着她，直到我醒来。”龙神双眼一点点闭上，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你能苟到…我醒来么？别只知道…吃…吃…”
“…活下去…”
话没说完，鼾声已如雷鸣响起。
南璃久久注视着龙神盘起的睡姿，没有说话，直到黑雾感应到龙神的威胁消失，大胆开口。
“吾将…啊！！”
…
识海外，南璃刚睁眼就对上六只红眼睛，仿佛一下回到穿越那天。
“龙，龙神？”卢阳磕巴着道。
“不是都喊我死泥鳅的么？”
“……”
此话一出，三鸦泪眼朦胧，彼此相望着说不出话。
虽才共处没几天，但它们早已把南璃当成了自己人。
“苏姨，卢叔，姜叔，是我，”南璃笑眼弯弯，流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几分稚气，“龙神帮我们逃出来后，就沉眠去了。”
“嘎？”大起大落间，三鸦还有些转不过弯，“所以…”
“龙神让我来万神墓，是帮我破窍来了，我现在九窍皆开，是脱胎期。”
“嘎！”
三鸦更蒙了，眼睛一闭一睁，就脱胎期了？连九窍都开了？
就算生前天赋异禀的它们，从炼气到脱胎，最少也得百八十年。
苏歌眨落眼角的小水滴，惊叹道：“你今年还没满十一岁吧？”
“我失忆了。”南璃抱紧大黄木雕，不敢抬眼看它们，如同被拆穿了谎言的小孩，弱弱道，“我在隐龙沟醒来时，只知道自己无父无母，名叫南璃。”
“对不起，我始终没有把这些告诉过你们。”
这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场赌博。
隐龙沟、寇老、血嘴…
从穿越到现在，它们没有一次抛下她，甚至连犹豫怀疑都未曾出现过。
虽然还没想通是为什么，但不妨碍她做出这个决定。
传感系统放大了她身上的每一处感受，痛苦、疲惫、绝望…
南璃清楚地感到心里的枯树长出了新叶。
劫后余生的余波让她迫切地想找人倾诉点什么，以换取精神上的抚慰。
就是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接受这个最真实的她。
完全没有家族背景，隐瞒来隐龙沟的目的，妄自把它们拖入险境，以自身利益最大化…
“没事没事，”苏歌毫不在意，用头蹭了蹭她的脸，“告不告诉我们都是你的自由，无论发生什么，你还有我们。”
“就是就是！”姜青尘爽朗道，“还有老泥…龙神！龙神大人！”
卢阳也从包袱中抬起头来，“没错！南丫头，我一定好好教你符箓，让你名扬天下！”
“我先教！我的卜筮是天下最厉害的道术…”
“不不，武道才是最厉害的…”
熟悉的吵闹声归来，南璃总算放松下来，卸力靠在树干上了。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慌慌张张地摸向袖子。
不好…
那几个肉包…
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