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悠炼成金丹,出关之时,已是年关将近。
入了修行,贯穿天地之桥,眼中的世界都明亮数分,有一种微尘与清风皆入眼底的奇妙感。
似乎一跃就能踏出万里河山,抬手就能碰到天穹与明月。
虽然是错觉,但那种生命跃迁的感觉,真是令人沉醉。
他也渐渐回忆起穿越前的过往,却未曾扰乱他的心境。尽管两世交织,带来了许多三观上的冲击,但李悠也明白昨日之我非我,今日方是我的道理,没用两天便缓过神来。
这才注意到山上多了许多烟火气,似是因为山下村落的供奉,去年村子刚迁移过来没什么储存,只好简陋的过了个年,今年粮食丰足,自然另有不同。
而且山上也多了许多稀罕的物件,据师父说是在李悠闭关的时候山上来了个紫袍男,好像是师姐在凡间的亲人寻亲找到这里来了。
总之是带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山,像是那个黄灰色的沙盘兵棋,灌注气息就能激活,投影再现战场之景,实时演算可供多人对弈兵法。
不过看起来是还没动过,山上的几人都在各自忙碌,山上不识四季,常年都是湿寒无雪的天气,也得亏是山上没有凡人,不然非得冻出风湿骨病来。
也正因如此,往常哪怕到了过年,山上也依旧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
今年虽是有了些烟火气,但也没人为此欢呼雀跃什么的。
李悠刚出关静极思动,在山上转了一圈,隔着老远就看到那荒废好久的厨房正袅袅的冒着炊烟,轻嗅了嗅。
嗯,是烤红薯和烤苞米的味道,还有股奇怪的焦糊味,李悠顺着气味寻来。
赫然看见师姐拎着一个瓦罐,里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毒虫,什么蝎子蜈蚣蜘蛛的,甚至还有只拇指大小的五彩马蜂。
一旁的火堆正烧着绿油油的毛发,油滋滋的,怪异的焦糊味就是从这里传来。细看去,那分明是聚集起来的绿毛虫,还鲜活的挣扎着想要逃脱,惹得人筋骨都发麻。
少女见李悠过来,似是羞涩的嫣然一笑。不过见到火堆渐渐旺盛,也没搭话,依旧自顾自的从杂乱的地上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随手拎起一大把带着泥土的曼陀罗,连根带花叶果子一股脑的都塞在瓦罐中。
随着少女手中木杵上下翻飞,毒虫和花叶被精细的捣碎,搅拌成黑黝黝的浆汁。直到那浆汁都开始散发出一股怪异的清香,少女才停下动作。
李悠也早已见怪不怪,捂着鼻子靠近了一些,毕竟他亲身体验过,自然知道这浆汁能救治世界一切疾苦,清净慧根也只等闲。
像他这种五毒俱全的21世纪优秀青年还是少闻些的好。
“师弟~想我没?”
“没,你先忙,我去找师父有些事。”
“可恶...”
少女恶狠狠瞪着李悠离去的方向,见他没有回头的迹象,也收起了矫揉造作的表情,有些玩味的笑笑,旋即拎起地上才手臂大小的鹿崽,干净利落的割喉放血撒入瓦罐中。
漆黑的浆汁在血液的勾兑下变成深沉的酒红色,用木杵搅拌了几下后,这才把瓦罐封口放入火堆中炙烤。
直到火堆熄灭,少女也不管烫,洁白的小手伸进焦黑熄灭的火堆中,把瓦罐从灰烬中挖出,酒红色的浓稠液体被倒入洁白的瓷罐,一时间竟有些琉璃色。
紧接着又挤了个柠檬,将汁水滴进瓷罐,少女有些欣喜,蘸了一些抹在嘴唇,又在脸上印上几道,美的像是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美艳不可方物,少女画的有些像是大唐妃子的容妆,却穿着漠北才有的青黑色花袍束腰。
少女一蹦一跳的朝着李悠离开的方向走去,披散的头发也跟着在空中胡乱的舞着。
这时李悠也找到了在厨房忙碌的师父,三米高的个子挤在厨房里显得有些滑稽,毕竟山上的建筑虽然都比较高,但厨房室内也就三米多一点,还是显得太过拥挤。
师父的那头大黑熊坐骑,就是平常看不到的那头,此时也乖乖的坐着厨房门口,像条土狗一样眼巴巴的瞅着火炉里的红薯。
就连师兄也没去修行,反倒是在这边帮着师父劈柴。
李悠心里有些触动,虽然平时大家都不太正常,但这其乐融融的样子也让人心头软化。
就连刚到了嘴边对师父的友好问候也没说出口,只是默默的坐在门口,学着大黑熊一样拄着脑袋眼巴巴的瞅着。
往常师父在山顶的时候,他们三个偶尔嘴馋也会烤一些红薯或是些奇形怪状的动物,不过他们可没讲究过,从来都是堆起个火堆,把红薯往里一埋,等到觉得差不多了,就直接抓出来啃。
师父则是收集了不少枯叶,混着干柴点着,然后烧成还带着温度和火星的碳灰,这才把红薯塞进去,看到哪个烤的差不多了,便把那个红薯拎起放在一旁毛毯里保温。
没一会红薯就都烤好了,师姐也化好妆走过来,毫不客气的拎起一个剥了起来。
难得山上这几位聚在一起,烤了三十来根大红薯,还有上百根苞米。正餐是三头蛮牛和二十多头野猪,老的少的整整齐齐,都没缺席。很明显,这荒域中又有一个野猪族群遭了贼。
此时日头早已归了西山,银月似盘凌空压万星,倒是地上的花灯和火堆能与之争锋一二。
温煦的火焰和流彩的灯光交织,照得云端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的仙人一同参宴。
几人轻声谈笑间,炙热的烤肉已经消失过半,只留一地的骨架证明那些生命曾来过人间。
良宵正此刻,千金难再来。
李悠望着天上的明月,出奇的有些愣神。他知道天上那颗明月已不是前世的明月,不过并不妨碍他睹物思旧。
其实他并不爱前世,毕竟有些人天生不知好歹,不喜欢被人用衣食住行这些必需品来威胁和奴役。
他也没有很爱家人,或许是生性凉薄,他对生命并无太多实感,以至于至亲离去那日都挤不出眼泪。
但李悠还是有些思念,也只是思念,没有太多缘由,更无须咬文嚼字的花上一整天去琢磨。
前世他不沾烟,倒是为了应酬喝过不少酒,只是也没喜欢过。此刻却莫名觉得想了。
明明场面温馨,李悠却有些惆怅。若是前世遇到这个场景他应该做什么呢?
嗯…或许是拍照留念吧。
李悠突然想到,把此刻画面留下来也蛮好的,于是便缠着师父,询问是否有这样的神通。
师父拎着一整头半生不熟的野猪正在往嘴里塞着,连骨头也不准备放过,一旁的大黑熊有样学样,却是噎到干呕半天,好生滑稽。
李悠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却也没多说什么,继续纠缠着进食的师尊索要神通术法。
师父被他烦到不行,便从衣服里抓出一块羊脂白玉,玉石外皮宛如羊油般微黄润泽,借着火光还透着淡粉色的雾气。
随着师父指尖微芒闪亮,宴会的模样被渐渐镌刻。
有高大的男子半敞衣襟,系着围裙张着大嘴吞啖着野兽。
有巨熊双手捻着根小小的红薯,视做珍宝似的高举。
还有灰发劈柴的身影,消瘦的身形却依旧矫健。
画着胭脂的女孩把黄金刀拍在桌子上,一只脚踏在桌子上,一副土匪般的豪气模样。
最后的孩童微笑着站在最中央,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他,他却是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仿若最薄凉的人儿,不予万物一丝回应。
诸多景色汇成画卷,藏入巴掌大的白玉之中。山侧刻着大字「东荒山」,每个人旁都有着各自的名姓。
师尊-吕阳,大师兄-纵无座,二师姐-姜梓潼,三师弟-李悠,大黑熊-大黑熊。
李悠用双手接过玉石,细细揣摩,光滑如最上乘的羊脂,慎而又慎的把这块全家福揣进了怀中。
宴会并未受影响,没过一会就只剩下一地碎骨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