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光牵着马,一路向北后停在了一处湖泊边,从出了逸剑山庄后一直到这里,他一张臭脸就没放晴过,碎碎念的就差把雷公惹毛直接把他给劈了。
爹,我好想你,虽然这事也怨不得你,但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就这样早早的撇下我和大哥并且把娘丢给我,现在娘终于把魔爪伸向我了,居然让我在找贵人和吃胡萝卜之间做选择,滕风也是个骗子,他说我只要把自己说的惨一点,娘就会心疼,但是根本没有,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娘私藏种子的地方找出来,把种子都丢掉,这样就不怕再被罚吃胡萝卜了,爹,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颜光一边念叨,一边觉得娘就是故意的,贵人呢,那个从天而降的贵人呢,自己都已经按着娘说的方向找到这儿来了,这荒山野岭的,别说人了,鸟都没见一个啊。
骑马赶了一路,人没找到不说还弄得一身风尘仆仆,颜光呸呸两声吐了吐嘴里莫须有的沙子,垮着脸懒懒地打了个哈气。
娘,这可怨不得我,是贵人自己不愿见我,我都找了一天了,先去洗把脸,她再不出现,我可就要打道回府了,顺便把您做的小鱼干都给吃光了。
顶着眼前的湖泊挑了挑眉,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由头,打定主意后,颜光留下马在原地,自己向湖边走去。
看来连老天爷都被他烦的不行,一定要罚他吃胡萝卜了,刚才还一直念叨着没人,这就在湖边的不远处见到一个人。
颜光定睛朝着那人瞧了瞧,暗自纳闷,这人从哪冒出来的,我居然没发现。
只见那人一身灰白的粗布麻衣,此时正蹲在岸边掬水洗脸,感受到顔光盯着他看的眼神,也抬起头来扭脸看向颜光,许是此刻夕阳的光线太过温柔,映着那人沾染着水珠的脸庞,也显得格外的温暖。
夕阳映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使得颜光一时没能看清那人的长相,只看到他未被麻衣遮盖住的皮肤很白,白得好像要透明了一样。
其实倒也没谁会突然凭空冒出来,直到现在,白珝已经走了一整天,一直都水米未进,很是疲累,遇到一处湖泊,就想着来此洗脸稍作休息,谁知在湖边时却遇到了一个傻小子戳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嘟囔什么,看他一身锦衣,随身马匹又是骏马良驹,想来是个富家子弟。
白珝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索性离得远了一点,待感受到这傻小子好像在看自己,他也跟着回望过去,谁知刚看了这一眼,就惹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颜光眼看着白珝也望向他,脑子一抽,脱口就想喊他。
“贵……”
贵人两字还没喊完,顔光就觉背后一阵冷风袭来,还不待他转头,一把闪着寒芒的刀就直冲他门面砍了过来。
顔光立即闪身躲过,只见此时林间一群陌生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各个手中擎着一把钢刀,鼓噪着冲过来将他围住。
虽是仓促应战,但是顔光并不慌乱,一招一式尽显名门风范,只是毕竟年轻,临敌经验不足,内功积蓄也没到火候,渐渐的就有些寡不敌众,一时不慎被人一脚踹到膻中,顔光咬牙退了两步,眼看着钢刀就要砍中要害,却只是一瞬间,就见一道白色身影跃了过来。
白珝飞身上前,一个闪身就夺去了对方两把钢刀。
他速度奇快,甩了个刀花便以刀柄击中被夺刀人的胸腹,那两人立刻被强劲的内力打飞了出去。
紧接着丝毫没有停歇,他双刀插地,身轻如燕的扭腰跃起,一个回旋侧踢,身旁两人被踢中颈窝,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便倒地不起。
白珝立即又将倒地二人脱手的钢刀掷了出去,两把钢刀打着旋向对面的黑衣人飞去,顷刻间又多了二人被击倒。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这一劈一砍就有兵刃被磕飞砍断,一旋一转就有人被甩飞带倒,像是轻易就能决定任何人的生死一般,即使直到现在只是让对方失去了还手的能力,也并未见他手中的双刀沾到一丝血迹。
顔光看得连眨眼都不愿,直接楞在原地。
眼看那些黑衣人滚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白珝这才慢慢走开。
虽然只是一身灰白麻衣黑色长裤,但他头上一根红色的发带随着他深深浅浅的步子轻动,直到此刻,仅仅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发带就已经让顔光觉得它鲜亮的无比夺目。
顔光看着他蹒跚的步子,走的也很慢,好像腿上不便,似是有旧伤,如此情况之下居然还能有这般轻盈的身法和凌厉的功夫,这更是让顔光佩服的不行,不及细想,下意识中只觉得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贵……朋友请留步。”
虽然是脱口而出,但他还是把那见鬼的“贵人”匆忙改口,把表情放得小心翼翼,口气尽量显得不那么唐突,尽管那人只是背对着自己并没有正面看他。
“不知如何称呼啊?”
那人回答的干脆,似是觉得连隐瞒姓名都没有任何意义,“白珝。”
因此,顔光的也松了口气,面上也挂起了笑。
“那你要去哪?”
然而这次他却好像犹豫了,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察的怅惘。
“我……不知道。”
听他这么说,顔光心中竟莫名生出了一丝雀跃。
“既是无处可去,不如先随我去逸剑山庄吧,你方才救了我,也好让我有个机会答谢……”
顔光话音未落,就见白珝霍的转过身,望向他时,眼角略有红色,苍白的脸上,本没什么血色的双唇却无声的重复着四个字。
逸剑山庄……
待白珝转身,顔光这才看清,他脸颊瘦削五官分明,虽然面色苍白似是极为虚弱,但那双眉眼却明亮深邃的好像能让人就此陷进去,只是现在那眼中却氤氲着纷乱的情绪,晦涩难言。
“你叫什么名字。”他眉头紧皱。
“顔光。”他笑眼弯弯。
顔光?
他……姓颜……
白珝眼角的红色瞬间更盛。
十年来,许是少入江湖,许是刻意回避,白珝并没有见过第二个姓颜的人……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眼前身着锦衣笑意盈盈的小公子,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魂牵梦萦又时刻逼迫自己要忘掉的身影。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颜非是你什么人?”
“我大哥。”
顔光回答的非常顺口,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于白珝的询问,表现的是否太过乖巧,只是看着他的反映,心里有点好奇。
虽然逸剑山庄在武林中颇有些地位,但也没必要听到这名号就激动成这样,看白珝身手不凡,应该也不是趋炎附势之辈,尤其他居然还认得自己大哥。
大哥比自己整整大了十七岁,都说长兄如父,这话一点不假。
父亲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已仙逝,是大哥凭一己之力将山庄在武林中的地位推至巅峰,所以也一直都很忙,只有敦促教授自己练武的时候,自己才能黏在大哥身边,并且每每练功受伤时,只要忍住不哭,大哥就会微笑着轻轻拍拍自己的脑袋以示鼓励。
遗憾的是,大哥也早早的因重伤而离开。
即便是意料之中的回答,白珝依旧心绪激荡难平。
他永远忘不掉,十二年前,自己是如何从一匹无名无姓无心无情的兽,变成一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人。
无论再隔多久,他依旧能清晰的回忆起,颜非身着华服上绣着的暗纹,发髻上佩戴的玉冠,他记得颜非喝酒的样子,执杯的姿态,他们所交谈说过的每一句话……
最难忘记的,是他问颜非为什么要救自己之后,对方展露出的笑容,那个几乎可以将冰雪都融化的笑。
白珝在自己生命的前十五年里,整日对着的只有污浊的囚室,喧嚣的斗场,铁器与鲜血的腥味和或恐惧或狰狞的脸……他从没见过这般的笑颜。
颜非就只是随意坐着随意的一笑,恶臭污浊简陋肮脏的囚室就好像被镀上了一层光。
初阳覆雪,春风化雨,久旱甘霖,暖玉生烟,好像都不过如此。
此前,他还不叫白珝,他被叫了十五年的‘未辰五七’,五岁时他才明白这是他的编号,未辰是年份,每年都有无数婴儿被送进血狼殿,他是那年的第五十七个。
而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就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就是逸剑山庄的庄主——颜非。
白珝攥紧了拳,想要将眼中涌出的湿意逼回去,可他过于复杂的神情,却让顔光有了更多的关切与疑惑。
“怎么了?”
顔光努力让自己笑的轻松而自然,希望可以让白珝也放松些。
直接将娘丢给自己的那见鬼的贵人抛到了脑后,白珝方才刷刷两下就摆平了一窝的黑衣人,这才是妥妥的天降贵人嘛。
顔光看着白珝,心想虽然这“贵人”应该比自己年长,但又看不出确切的年岁。
白珝。
好特别的人。
他看起来不大爱说话,估计也不大会说话,因为所有的话都被他的眼睛说尽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盛满了漂泊许久的孤独,习以为常的戒备,不敢置信的惊喜,还有某些顔光看不懂的神伤。
“没什么。”白珝垂下头,不再看顔光。
顔光看出白珝的敷衍,但他决定先不去深究,不管怎样,把“贵人”弄回家才是正事,如果不是白珝方才救了自己,顔光就差认为他是不是跟大哥有什么仇,以至于激动的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