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烟一人驾着扁舟到了湖心,如万顷琼田中飘着一枚黄叶。
她右手轻轻一挥,那巨大的渔网有两丈宽长,如一朵白花在空中旋转,徐徐绽开,轻轻洒落湖面,再缓缓下沉。过了一会,她右手猛的一抽,吊绳拉起,渔网闭合,竟从湖中拽出几十条活蹦乱跳的游鱼,若换常人,此时非得有三两大汉同时使力不可。
霎时间,一头硕大的灰白鲈鱼从渔网中跃出,极速逃窜。
“还想逃!”凌非烟左手一伸,灵敏迅捷,刹那间水花大溅,鱼叉直直刺中那鲈鱼腹心。她将鱼叉举起,一双大眼闪烁如星,明明人还在湖中,鱼还在摇头晃尾,眼前却已看到一盘肥美的清蒸鲈鱼,差点流出口水,“今晚全家都有口福了。”
半晌过后,凌非烟一手拽着渔网,一手划桨,驾着扁舟回到岸边。
“哎呦,烟儿今日收获不少呀!”一圆脸微须的中年男子驾着另一条小船,船上还有名孩童。这中年男子便是凌父凌正风,孩童便是弟弟凌若云。
“爹爹,为什么我们不去湖心?”凌若云问道。
“那里危险,得有你姐姐的身手才能去。”
“姐姐为什么身手那么好!是因为祖父给的那个,那个什么气吗?”
凌正风哈哈一笑,道:“是真气。有了那玩意,你姐姐一人顶十个汉子。”
凌若云哼一声,道:“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给我?”
“你祖父最疼你们俩了,可谁让他老人家去世的时候,你才六岁。”
凌非烟闻言,噗嗤一笑,道:“真气有什么好,不就是捕鱼利索点。姐姐一人顶十个汉子,搞得全村的汉子都不敢找我议亲了。”
“那我就不要了,我以后还要娶媳妇。”凌若云道。
父女对视一眼,捧腹大笑。
三人赶完集,卖了今日新捕的活鱼,回到住处已是傍晚。捣鼓一番后,凌非烟端着一张大木盘从厨房出来,随后在餐桌上摆了几道菜,香气阵阵,引人垂涎。三人早已迫不及待,一起筷子,纷纷对着那清蒸鲈鱼发起凌厉攻势,霎时间风卷残云,只剩最后几块。
砰的一声,凌正风和凌若云的筷子被纷纷打落。
“姐姐你要独吞吗?”凌若云嘟囔起小嘴。
“最后几块留给街角那老乞丐。”凌非烟道。
“给他吃这个做什么?留他点剩饭不就行了。”凌正风道。
“看他可怜不行吗?”
过不多时,凌非烟走出家门,手里端着一碗米饭,上头有菜有鱼。她走过街角,便看见一位乞丐坐在墙边。那乞丐身穿破烂的灰色布衣,脸上凸凸凹凹,奇丑无比,身子看似消瘦羸弱,却又目光灼灼,头发有黑有灰,可两侧鬓角却垂下长长的银发。
“老伯,这是给你吃的。”凌非烟递过那碗饭。
“多谢了!姑娘心善,好人有好报。”乞丐的声音有气无力,略显枯槁。他将那碗饭菜倒扣在自己的破碗里,还了凌非烟一个空碗。
“老伯,你是哪里人,我看来这也有好几天了。”
“杭州府过来的。”
“如今天下太平,你四肢健全,还有些力气,怎么不打算谋个生计?”
“叫花子命不久矣,就想讨口饭吃,找个安静的地方了却余生。”
“你到底多大年纪了,怎么就心如死灰?”
那乞丐低头不答,用手抓起饭,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凌非烟见乞丐良久不语,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入夜,明月当空,寂寥无声。
见父亲与弟弟都已回房,凌非烟走出房门,脚步轻盈,无声无息。她纵身一跃,跳出小屋,而后小步快跑,往小梅村南向的荒山奔去。
奔跑时,凌非烟时而凝神倾听,时而回头,却并未发现有人跟踪。达九品练气境之人,耳聪目明,五感异于常人,可若跟踪之人修为更高,自己也未必能察觉。
片刻后,凌非烟来到荒山脚下,眼前是条羊肠小道,两侧树林亭亭如盖,她大步一跃,又往前奔了四五丈。
唰一声,正是渔网收起的声音。
凌非烟躲在一旁树丛中,趁着月色回头一看,自己来路的大树上吊起一个麻绳编织的大网,里头正是那个街角的乞丐。
“小姑娘,你这陷阱是何时布置的?”乞丐神色自定,声音忽然洪亮起来,不再像个老人。
凌非烟抿嘴一笑,道:“你这老叫花子果然有鬼,白天我可是做好安排才回的家。”
“你那碗饭里可下了不少的泻药,真不怕害死我吗?”
“嘿嘿,我们湖州地界多久没有外来的乞丐,我能不怀疑你的身份吗?怕你不吃,我还专程留了几片鲈鱼给你。早知道你不怀好意,我就给你下剧毒。”
“谁说我不怀好意......”
还未等乞丐说完,凌非烟扮个鬼脸,拔腿就跑。毕竟绳网再结实,也决计困不住八品以上的高手。
“回来!危险!”乞丐大喊。可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凌非烟心想,四日前,邻县死了名八品,今早又死了名八品,尸体都化为干尸,她虽从未见过那移星功,可也大致猜出是魔教之人来抢夺真气。这乞丐三日前就来了小梅村,时间正好,想必就是凶手。两名八品好手都死了,自己一个区区九品,又岂是他的对手。
那乞丐或许已经盯上自己,为免祸及父亲和弟弟,她这才深夜留下家书跑了出来,准备在深山里躲个几日。
过了一会,凌非烟已经逃至山腰的一处旷地。忽然间,背后传来轰的一声响,凌非烟暗自嘻笑,心道:“臭叫花子,肯定没想到我还备了一处陷阱,这回有你好受的。”
下午,凌非烟便来到这无人荒山,在必经之路上掘了一丈深的小洞,全家的鱼叉都被她折断,铁刺朝上,铺在那洞穴里头,可这又如何能制得住八品以上的高手。她上午捕了些河豚,萃出毒素,涂抹在尖刺之上。河豚毒天下闻名,普通人沾上半点就要致命。可她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她又找来自己一切能找来的东西,把泻药、老鼠药、蟑螂药通通洒在尖刺上。
不止如此,她又灵机一动,寻来一桶金汁浇灌其中。这金汁虽不能伤敌,却可以重创敌人的精神,哪怕为自己争取一刻的逃跑时机,也都是值得的。至此,整个洞穴中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臭不可闻。最后,她在陷阱上铺上木架,盖上稻草,四处放置了驱赶野兽的香料,这才回了家。
突然间,天地间传来一声怒吼。凌非烟心中一凛,回头一看,一个人影从陷阱中跃出,足足有两丈之高。片刻后,那人双腿在树上借势一蹬,飕的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窜到自己身前。
凌非烟停下脚步,借着月色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一股寒意从背上直泻而下。
此人是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须髯戟张,衣服已被铁刺划破,下半身沾满金汁,此时目眦欲裂,青筋暴起,显然怒不可遏。
“难道凶手不是那乞丐?”凌非烟寻思。
黑衣大汉二话不说,伸手便向凌非烟肩头抓去,出手极为迅捷,凌非烟根本来不及躲避。
二人相触瞬间,凌非烟只觉得自己肩头与那大汉的手掌如两块吸铁石般牢牢相连,登时,一股热流自全身向肩头急窜而出,她身子大震,剧痛不已却又觉得周身软绵无力,竟使不出半点力气。
黑衣大汉呸了一声,怒道:“奶奶的,真是个九品,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凌非烟闭上双眼,万念俱灰,父母,祖父,弟弟,亲人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霎时间,寒光一闪,大汉啊了一声,凌非烟只觉得体内汹涌急窜的真气忽然稳住,自己被人抱起,一阵急风刮过脸庞。
她睁开双眼,眼前竟是那名奇丑无比的乞丐。她游目四顾,自己正偎依在乞丐怀中,乞丐右手握着一柄长剑,腰缠一柄木制剑鞘,二人离那黑衣大汉已有三丈之远,大汉手背有一处伤口,渗出滴滴鲜血。
“奶奶的,哪里来的不识好歹的家伙!”黑衣大汉大怒,接连击出几掌,掌风虎虎,极其威猛。乞丐抱着她左闪右避,可掌势所到之处,无不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巨石与大树纷纷爆裂。
御气破石,此人修为至少五品,凌非烟心中更是惊骇。
乞丐抱着凌非烟向后全力一跃,跳出几丈远,与敌人拉开距离。
啊的一声,凌非烟大叫道:“你...你的脸。”原来乞丐竟有半张脸挂在一侧,她毕生从未见过如此情景,不禁寒毛直竖,吓得面如白纸。
又是唰的一声,乞丐将整张脸扯下,丢在一旁,原来那脸只是张人皮面具,适才被掌风刮落半边。
此时月光皎洁,洒落在乞丐的面庞。
那是一张清隽秀美的脸孔,剑眉杏眼,鼻挺唇薄,可细看之下,脸色却又十分苍白,不免有几分憔悴。
凌非烟呆呆看着乞丐,忽然间心头一荡,生起一股莫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