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山上道馆里的时候,高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光污染”这句话的含义。
“你看哈,这就是诗仙说的‘手可摘星辰’。”道长看着天上的繁星,得意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他们当时确实在群星环绕之中,但高兴却不觉得真的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
这是接受过义务教育的基本常识,最近的恒星除了太阳之外,都距离地球好几光年之外。
那距离太远了,别说胳膊,光都要走好几年。
王珊珊一个走在前面,此时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这一段胡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保持着狭窄、幽暗的样子,没有路灯,只有不知从哪儿来的光来看路。
这导致她马面裙上的金丝刺绣在这样的黑暗中依旧金光闪闪。
他相信燕京的治安不会很差,却不敢保证一个女孩适合在这么热的天气走夜路,不会遇到危险,但这里就是王珊珊家附近,走10多分钟的路就到了。
“姐,等等!”高兴在后面喊道。
王珊珊回头,怒目看着他。
他不敢跟上,这下她才踩着又急又快的脚步往前走。
马面裙的金边就跟碎浪似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又走过了一个胡同口后,高兴发现有人在烧纸钱,下一个胡同口也是如此。
他这才想起中元节快到了。
别的地方有人放荷灯,也有人学外国的鬼节扮鬼吓人,但是山上的道观在中元节前后会特别忙,摆不完的磕役,师兄弟们也会下山去摇三清铃,把周围的亡魂厉鬼给引走。
这种铃铛也被称为“招魂铃”,每年重阳节需以露水洗练,而收集露水的倒霉蛋就是高兴自己,谁让他是“童子”。
重阳节理论上是“秋高气爽”了,但这些年天气“秋老虎”不断,想要收集重阳节的露水要一大清早起来。
他当时正是“睡不醒”的年纪,师兄把他摇起来后自己就闷头继续睡,让他一个人搜集见到太阳就消失无踪的露水。
开鬼门这天,不论是有家的鬼还是有仇未报的厉鬼都会放出来,他们都会遵循一个规律,朝着有“火”的地方去,招魂铃的声音在黑暗中也能传出很远的。
此时一股寒意从他有黑斑的手,沿着脉络侵向全身,高兴立刻运起内功抵御。
就像九九乘法表,一旦记住了,这一辈子都难忘,虽然有更便利的计算工具,歌诀却牢记于心。
他先护住了心脉,从膻中运起一口热气,过手少阳抵达手腕。
“你晓不晓得,为啥子要取重阳的露水?”
就在高兴因为连续早起而哭鼻子的时候,老道长坐在殿前的石阶上说。
“重阳和端午阳气都重,但是端午过后阳气盛极而衰,中元节才在端午之后,过了中元,阴极而衰,阳气上升,天往下面走点,人往高处走点,就能感觉到天地不再是分离的了,懂得到不?”
他当时听得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现在也是一样。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大概理解了,如果招魂铃是会造成伤害的,那么孤魂野鬼们听到了这个铃声不会跟着走。
招魂铃响,生人勿近。
活人听到这个声音都知道回避,不要因为好奇或者为了试胆好玩而踏入凶煞之地,惹上灾祸。
“个老子,人话听不懂吗!”高兴一口咬破另一只手的食指,用血淋淋的手指对着黑斑“晓得这个是啥不?纯阳童子血,信不信今天就把你打到魂飞魄散?”
那股凉气一下子就收敛了。
道长说过,有些东西不给他点厉害尝尝,它是不晓得锅是铁打的。
这时高兴看到胡同里人影憧憧,朝着王珊珊的方向跑去。
他不晓得有多少是“人”,只是踮起脚尖快速狂奔,希望能赶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
“你看。”爷爷把一只狗子举起来,让高兴看它的腿“看到了啥?”
高兴摇头。
“猫和狗都是踮起脚走的,我们以为的腿子是它们的脚后跟。”接着爷爷把狗放下,把放在竹椅上的书拿起来“山魈是一样的。”
高兴看着书上的图画,它只有一条腿,和大家说的“山鬼”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中考体育的时候,他理解到用脚尖跑跳都更快更高,但这是短暂的,长时间如此人根本受不了,这是人选择站立,获得灵活双手的代价。
他在黑暗中狂奔,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他觉得自己能一直跑下去。
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他也不清楚是谁,径直朝着他感觉到危险的方向挥舞着双手。
“哐啷”一声,他听到有硬物落地的声音。
“鬼啊!”他听到有人惊呼,然后几团热气快速消失在他眼前。
“哥,你说夔门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他听到一个清脆的童声说“是国语里的独脚水神,还是大荒经里的妖怪?”
“轰隆隆”。
远处好像传来雷声,据说夔出水时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
大雨浇下来后,他好像恢复了冷静,眼前的女人洗去了脸上的妆容,露出了她最真实的模样。
她震惊极了,却没有逃,或尖叫。
她只是愣在那儿,身上的马面裙被雨水浇透了,却还是金灿灿的。
“姐。”高兴尝试着说,却仿佛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声音。
然后王珊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高兴连忙伸手接住了她。
胡同口烧纸钱的人在大雨刚下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留下未熄的火,如今它也被大雨浇灭。
高兴这才想起,爷爷去给奶奶采药的那天,他出门时还艳阳高照,接着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暴雨引发了山洪。
此时他再看手背上的黑斑,它已经不是黑乎乎的一团,像一个纹身似的出现在他手腕背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
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高兴从王珊珊包里找到了电话,来电显示是“小李”。
他尝试着接听了电话。
“喂,王总,下雨了,要不要给你送伞?”一个男人在电话那一头说。
“开车过来接我。”高兴迅速说,然后把电话挂了。
“小李”立刻打来电话,但高兴没有接,片刻后一个短信发了过来。
‘在哪儿接你?’
高兴看了会儿四周,有点分不清在什么地方。
他将王珊珊的一条胳膊挂在脖子上,背着她离开了这个昏暗的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