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景钦于睡梦中醒来,记不清梦见什么,只觉得是个令她十分不快的梦,坐起身后有些呆滞。
睡在景钦身旁的男子也立刻起身,手从景钦身后亲昵地搭在她圆润的肩头上。男子二十多的样貌,初看很秀丽的俊俏,细看有些粗犷的桀骜。
男子小心地抬眼去看神色有些伤感的景钦,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应该有的保护欲。
他伸手想要将她揽入怀里。
可景钦察觉到之后,眉头一皱,道:“给朕滚下去。”
男子一时间有些错愕,却马上披了外衣遮住小麦色的身体,跪在床下道:“微臣该死!”
天刚刚亮,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传来,宫女们立刻前来为景钦更换上朝的朝服。景钦也没看男人一眼,淡淡吩咐道:“送方将军出宫。”
景钦是北列的第一位女帝,自十七岁时父皇驾崩传位于她,而今执政已有五年,她算不上有治国之才,北列实际上也确实不在她的掌控之下,只是勤勉,把该做的事做全套,平日里养养男宠,逗猫养鸟,日子过得也就太平。
她觉察到进来的宫女竟都在压抑着惊恐的神色,有些年纪小的甚至隐隐红着眼眶。
景钦不快道:“出什么事?”
宫女们立刻跪了一地。
为首的宫女窈然对她平静道:“陛下,楼侯觐见。”
景钦的脸上微微透露着一丝欣喜,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朕不过是赏了他一批格族新进贡的战马,他这么着急来谢恩。”
海平侯楼骏和女帝景钦的关系,宫里明面上都不敢议论,但谁都心知肚明。景钦喜欢楼骏,一直想纳他入宫。但楼骏何许人也?十四岁跟着战神英王征讨叛臣,十七岁北列大乱时立下赫赫战功,怎么会甘心做一平庸女帝的男宠。
越是得不到,景钦就越是迷恋他,给了楼骏太多特权,楼骏这才能五更天就吵着觐见。
景钦满意地看着镜中明眸皓齿的美人。
因为楼骏很少主动来见景钦,所以她走向昭懿殿的步子都显得轻快。可她刚刚踏进一步,便想起了刚才宫女们惊恐的神色。
因为她闻到了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这可是皇宫大内,又不是西市的断头台。
她愣住了一瞬,回头看窈然,窈然扑通跪下磕头,却极力平静道:“陛下……昨晚,海平侯楼骏逼宫,要陛下自裁,将皇位传于怀殿下……龙虎军叛变,已经包围了整个皇宫。”
景钦闻言点头,一边朝着殿内大步走去,一边大声道:“天塌下来的事,还能让我一觉睡到天亮?”
只见楼骏正坐在大殿正中央,身后跟着乌压压的一片黑甲军,地上是宫人们乱七八糟的尸首,血让红色的地毯染成了大片大片的暗红色。
从景钦九岁第一次在秋林大会上见到楼骏时,他就是这样的眼神,隐藏着轻狂和冷傲。或许也对她有过温和,有过笑意,但没有过这样的……仇恨。
景钦被他的眼神扎到,道:“至于这么大仇吗?”
楼骏咬牙看着她。
景钦好似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似的。
“让你睡到天亮,是为了正好你上朝的时候宣布退位。”
“帮朕的弟弟景怀弑君篡位,还要帮他搞得这么名正言顺,你真是忠心的好狗。”景钦走到楼骏面前道:“朕不可能传位于他。五年前他都得不到皇位,现在更是无稽之谈。”
楼骏抬手,剑便已经架在景钦的脖子上,冷冷道:“我不是来和你谈判的。”
景钦苦笑,脱口而出:“你要杀朕?”
景钦实在不敢将面前这张脸和那数次救下她的人的脸合二为一,颤着声音道:“你要为了那个荒淫暴虐的景怀、杀了朕?”
“你有什么资格说怀殿下荒淫暴虐?”楼骏的剑又逼近一些:“你为了逼我就范,杀我妻儿,又觉得自己算是明君么!”
景钦完全摸不着头脑。五年前她登基时,楼骏便按照儿时的婚约娶了妻,他的妻子两年前产下一子,她还专门遣人送礼。她虽然一直喜欢楼骏,但从没想过害他妻儿,如今楼骏斩钉截铁说是她杀害的,怕是早就被栽赃好了,让她百口莫辩。
“朕从未做过此事。”景钦道:“想来你也不会相信罢。”
楼骏神色松动了些,景钦都看在眼里。就算真是她杀他妻儿,楼骏也绝不可能只为此便为了景怀弑君篡位,担下此等大逆不道的罪名。
也是,做景钦的臣子,即便位高权重,也永远都被人说是靠着君王宠爱的软饭男,永远做战神英王阴影下的海平侯;而跟着景怀,便是从龙之功的功臣,将来万人之上,做下一个北列战神。
还不是为了那些权势,拿杀妻之仇来做挡箭牌。
“动手吧,朕不可能让景怀这么轻松地登上皇位。”
即使得到皇位,景怀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举国皆可不尊他为帝。
景钦用手抓着楼骏的剑往脖子上靠,利剑割破她的手掌渗出鲜血,可楼骏却紧紧握住剑。
窈然等宫女见此情此景,哭天抢地,大喊着:“不要啊!陛下三思啊!”
她看着面前这张曾经朝思暮想的脸,眼眶微湿:“朕要发布最后一道旨意,将楼骏搁置,永世不得录用。这样……你我就再也不是君臣。”
楼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时间楞住不动。
下一刻,楼骏手中的剑便被另一把剑弹开。
景钦下意识放开剑,再抬头时,眼前落下一道高大的背影,那道背影伸出一只手挡在她面前,道:“楼骏!你好大的胆子!”
楼骏也没想到杀出一个不速之客,看见人时便明白了大概:“方季山?有你什么事!”
景钦想着这家伙怎么还没出宫,直接道:“给朕滚开。”
面前高大的背影又怔了一下,这才一个时辰,让他滚了两次。
方季山不动,反而大声道:“不滚!”
景钦只是不愿意看着方季山螳臂当车,好像要为了保护她不惜生命似的。她作为一国之君都保护不了自己,他方季山算哪根葱?
楼骏嗤笑一声:“不用上赶着来,你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景钦把方季山拉回来道:“楼骏,你也就杀得了我这个困在宫里的傀儡而已。你动得了太皇太后还是动得了英王?也准备好给自己收尸吧!”
她对方季山道:“你有武艺,还不跑?快去西北找皇叔给我报仇。”
她是北列的女帝,不必踮着脚去爱任何一个人。
可楼骏却是让景钦蹦起来也要去够,还死活够不着的人。
够不着就做你的高岭之花好了,还要带着她的偏爱和信任弑君谋反。
往事如潮涌入脑海,令她喘不过气。
利剑刺进胸口,也是真的快断气了。
景钦缓缓倒在地上,闭上眼睛大笑。
身死叛臣之手,是她一直躲在父皇背后,从不成长的代价。
是她,活得太傻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