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脚下一滑,向后摔去。
王景拉住她的手,向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
少女站稳身子后,王景松开手。
“主上。”她认出了王景,连忙欠身行礼。
“只有你一个人浣洗衣物吗?”王景亦拱手回礼。
她摇了摇头,说:“往日还有其他姨娘。只是今日有几位大哥弄脏了衣物,我瞧没几件,就拿出来洗了。”
“是吗?”王景蹲下身子,在她惊讶声中端起盆子,感受了一下重量,边走边说:“还挺重,我帮你晾吧。”
少女嘟嘟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等看到王景开始晾晒衣物,才三步并两步抢身过去帮忙。
衣物很多,并不像女孩说得那么少。
王景不由想到了灰姑娘:
‘恶毒的继母哟,你掉的是这位金色灰姑娘还是这位银色灰姑娘,还是这位平凡的灰姑娘呢。’
他噙着笑的模样,让少女有些好奇。
晾晒衣物的过程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王景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公冶芷想都没想就说:“当然知道。”
然后支吾了半天,发现她真不知道湄坞主上的名字。
“我叫王景,景色的景。”王景笑着说。
“公冶芷,杜若的芷哦。”她的声音就像活泼的百灵鸟,清脆甜美。如果眼里没有悲伤就更好了。
收拾完衣物,王景问:“要请我喝一杯热茶吗?”
“可以不请吗。”
她有些羞赧,她的家境并不算好,不然也不会来帮工。
“可以。”他像是早知道这样的答复,笑了笑,“我可以请你喝杯热茶。”
她为难地看了一眼这里的衣物,然后说:“还要收衣服呢。”
“今日可晾不干。”他右手指天,如柳絮般轻盈、洁白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没有散去。
下雪天晾衣服,也亏这个少女想得出来。
王景从怀里抽出一条丝巾,递给公孙芷,示意她可以擤一擤鼻子,冻得有些发红了。
丝巾是羊绒制成的,握在手上仿佛像是云朵一般轻盈,又似奶油般触感细腻。
公冶芷将丝巾退还给王景,说:“太贵了。”
说完,她背过身,好像从腰间拿了样东西,擤了擤鼻子,等她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面颊有些羞红。
王景瞟了眼她手上粗糙的麻巾,说:“走吧,请你喝茶”
公冶芷刚走了一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惊讶的啊了一声。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样的天气如何能晾晒衣物。
她为自己的愚蠢向王景道了个歉,说浪费王景的时间云云。
就在她想要把衣物收起的时候,被王景制止,他掐了一个法诀扔到衣物上,说:“等会回来就干了。”
她虽然没看出有什么变化,但她选择相信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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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营中的时候,营里除了当值的卫士,大多已经回家。
空荡荡的,有几分寂寥。
“清茶怎么样?”
王景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茶包,眼神落在捣鼓大帐炉火的公孙芷身上。
公孙芷像一个认真负责的炭火工,努力地将炉炭点燃。
“都可以。”
“我不怎么会煮茶。”王景笑着说,“所以营中没有煮茶的佐料。接着。”
一包点心,是他过路盖山城的时候买下来的。
听说是五香斋今年最好吃的点心。
“很好吃哦。”王景说,客人是他请来的,没有煮茶招待客人,点心还是要给客人安排到位的。
等王景斟好茶,拉过两把椅子围在炉火边。
公冶芷这才好意思坐下来。
或许有些拘束,在用茶点的时候,帐中一片寂静。
王景想:要不说点什么,打破尴尬?
抬起头,就瞧见公冶芷正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公冶芷摇头否决。
这个问题得到答案以后,两人再没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王景报复似地盯着公冶芷面颊看,看得她面色绯红。
她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王景摇了摇头,俯身加了一把火,就听到公冶芷嘟囔着,“主上,真小气。”。
从帐外忽然吹来一阵冷风,同醒酒的琼浆一般,带着一种泥土的气息,一阵阵的拂上面来。
两人这才瞧见外面的天更暗了。
公冶芷想起河边的衣物,连忙起身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
天色渐晚,王景如何能让一个少女孤身走夜路,于是他同公冶芷说了一声,就同她一起去收回衣物。
走在两边生着无名的灌木的石路上,公冶芷本来走在前面的,但走着走着就落到了王景的身后。
王景不着急,但公冶芷面露急色。
王景也不好意思逗她,便加快了步伐。
瞥了眼路上有些沉默的公冶芷,似乎每走一步一路,她的面色就沉重一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走黄泉路,前面是彼岸河。
“在想什么?”他问。
“啊,没想什么。”
“那你以后叫我大哥怎么样。”王景说。
“欸?”
“有人的时候,叫我主上。没人的时候,叫我景大哥。”
“哦。”
“你不愿意啊?”
“为什么?”
你像我妹妹,这样的话王景不可能说出口。
“不可以?”
“你不是也没喊吗?”
“额。”王景一时语塞,“小芷?”
她的笑容真是像极了王瑜,他想。
衣物果然干了。
公冶芷眉开眼笑的样子,很好看。
等回到军营的时候,夜深雪停。
王景见雪停了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细雪不会让道路变得泥泞。
公冶芷也松了一口气,这样她今夜就能回家了。
公冶芷要回湄坞的家,今日她本不用来帮工的。
但就像灰姑娘一样,有些时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回去的路上,王景对公冶芷说:
“这本书给你。”
借着路边的灯光,公冶芷瞧见本子上书《坤元经》三字。
她翻开了几页后,在王景吃惊的眼神中,还给了他:
“谢谢,但我不能收。”
王景有些疑惑,《坤元经》虽说不是什么高深的修炼法诀,但那也是修炼法诀啊。哪有人看一眼就不要的啊。
“为什么?”
“景大哥,对我太好了。”
“对你好,你就不收?”
“嗯。”
公冶芷有限的人生里,她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一路上她也没想清楚王景看上她什么了。
容貌?比她好看的女子有很多。
家世?虽说穷得不算家徒四壁,但也说得上荡气回肠。
灵族?
想到这,她又瞧了眼王景,否定了这个答案。
“《坤元经》并不珍贵,传功司很快就要公布这本功法。”
王景耐心地解释道。
“都要修习吗?”她问。
“能修习的女性自然都要修习。”
“我也要吗?”
“你有什么特殊吗?”
这下,轮到公冶芷语塞:
“可我没有修炼的资质呀。”
听到这话,王景有些吃惊。
如此容貌的人,怎么会没有修行天赋?
想着,在说了一句唐突了,他便搭上公冶芷的手腕。
四周的空气忽然灵动起来,真焏包裹住她的手腕。
十息以后,王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公冶芷,问道:
“你是灵族人?”
“景大哥,也看不出来吗?”
公冶芷像是成功了一个恶作剧一样,笑得很开心。
王景一眼就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假。
他的视线下意识往公冶芷的耳垂看去,与常人并没分别,只是略微尖细些。
灵族特征不显,也是个可怜人。
这样的灵族人,既不被灵族人认同,也不被人族欢喜。
“你爹娘也是灵族人?”
问得有些傻。
“不是。爹娘是凡人。”公冶芷眼中露出一丝孺慕之情,“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可是爹娘视我若己出。”
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说是最近,实际上已经是上一个年关的事情了。
湄坞少女及笄的那一年的年末,湄坞传功司会将这些少女组织起来,统一测试天赋。
根据每人天赋的不同,传授不同的功法。
“所以你今年你才十五岁?”
“看不出来吗?”公冶芷古怪地看了眼他。
“我大你十岁,这声景大哥,你可没有喊亏。”王景右手握拳,左手托住右拳,问道:“你这种情况,传功官没有上报吗?”
“这种事情还要上报的吗?”
“要的哦。”他说,“这世道,凡人活得很难。”
公冶芷深有体会,但嘴上说:“不是还有景大哥吗?”
王景看了眼少女,想要辨别出此话是恭维还是真心话,可惜他败在了那副笑容下。
他只能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也靠不住的。”
“我知道,这就是景大哥说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样说也行。”
“到了。”
两人停下脚步。
在公冶芷进门前,王景还是把《坤元经》交给了她:
“《坤元经》不同于以前的功法,即使你是灵族人也可以修炼。”
“明日我会让人送来更适合的功法,你可以一起修行,事半功倍。”
公冶芷道了谢后,目送王景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
她站在夜里好一会,直到身上发冷,才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