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中一片寂静，笔落在试卷上，“沙沙沙”声错落有致。监考教师在每个座位过道来回穿梭，眼睛死死盯着一个个低下头奋笔疾书的脑袋，彷佛是守着一片西瓜地防止西瓜被偷的瓜农。
沈筱灵扫了一眼卷面，暗自深吸一口气，在最左侧姓名一栏中犹豫了再三，最终咬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写了名字上去。写完名字和准考号后，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嘴唇微微抿着，眼里闪过一丝幽暗。不过一瞬，又伏案写起来。
此时坐在另外一个教室的苏叶却有点不清醒，她使劲拍了拍脸，“嘶”好疼！这不是梦嘛，为什么这痛感竟这么真实。
刚才梦到碰见沈筱灵那白莲花了，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前几天在兼职的学生家里“巧遇”沈筱灵，这就梦上了？刚还在晃神，没怎么注意，只听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凄惨惨地求自己，求自己和她交换准考证号，怎么和那年高一那年的情形那么相似呢？是了，几乎一模一样，一样在临考前被她用友情用可怜来做筹码，赌自己的不忍心。
苏叶迷惑得厉害，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直愣愣地略过沈筱灵，沈筱灵伸手没拉住她，准考证飘到了地上，沈筱灵满脸不敢置信，愣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她的准考证号。沈筱灵看着苏叶进了考场，还有几分钟就要开考了，她跺跺脚，拧着眉挪步向自己考场走去。
不是梦还能怎么解释她忽然回到了高一期末考试的考场上呢？只能是梦！这是潜意识里自己一直想要改变的那次考试，如果不是那份字迹一模一样的试卷，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心软，是不是就不会落入那样的境地呢？最后心灰意冷如行尸走肉般过了那么多年？
刚沈筱灵又求着自己交换准考证号，这样的把戏还要再来一遍吗？既然是梦，是她的梦，她怎么会让沈筱灵再次得逞！她倒要看看，这一次自己没有答应沈筱灵换考的要求，沈筱灵要怎么凭自己考进重点班。
知道这是自己的梦，苏叶从容很多，不慌不忙的看发下来的试卷。这一看，又疑惑起来，奇怪，高中早就过去快十年了，那些知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不知怎的，一看到题目，解题思路就自动冒出来，压根不需要绞尽脑汁。果然是梦，不然就无法解释了。
真是天助我也！苏叶不禁暗喜自己的好运气。既然有好运加持，这次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她无数次想过如果能重来，要如何找回场子，不受人摆布，一时的善意和心软换不回好报，那么就现世报吧！
笔在中指和食指间转了好几个漂亮的来回，沉思片刻后，苏叶停下手间转动的笔，身子向前坐直，仔细快速地闪了一遍题目，看到名字一栏顿了顿，落笔写起来。
······
“苏叶，你究竟什么意思？我从没想过你竟然是这么一个两面三刀的人，你明明之前答应我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是的，上一次自己就是傻乎乎的耐不住沈筱灵软磨硬泡和哭诉，一时心疼她如果考不好面临毒打和各种搓磨，就答应和她交换准考证号，约定互相为对方考数理化。自己傻傻在考卷上写上了沈筱灵的名字和准考证号，可谁知沈筱灵竟也写的她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如约定的那样，写苏叶的名字。最后在老师面前沈筱灵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写她的名字，还认领了本是属于自己的试卷，数理化又不是语文和英语，还有作文可以拿出来比对，面对两份连名字准考证都一模一样的试卷，自己百口莫辩。
在深受闺蜜背叛的震惊中还没缓过神来，自己嘴又笨，到底还是没供出来沈筱灵，在就这样窝囊的认下了。谁知道这竟然是噩梦的开始。可落到那样的境地，沈筱灵固然可恶，自己何尝没错呢？是自己识人不清、软弱不堪，一再放任别人欺负自己，助长他人嚣张气焰。
害～，深深在内心底叹了口气，苏叶闭了闭眼，强令自己调整呼吸，甩开那些自我批评的想法，他喵了个喵的，善良是错吗，心软的人就该被欺负吗？纵使自己有错，三分是自己，七分在沈筱灵！凭什么自己一直陷入自责和内耗中，而罪魁祸首却心安理得的享受偷来的成绩和荣誉！
都已经做梦重来一回了，干嘛不硬气一点，本来就要教训她一顿！
·······
苏叶眯了眯眼，又舒展开来。
“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什么啦？上午你找我的时候我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都没听清你说什么？你说了什么呀？刚老师问我那试卷是不是我的，我就照实说了呀。”苏叶一脸关心的看向沈筱灵。
沈筱灵哭得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自己欺负了她呢。不过嘛，这会儿没人，苏叶环视了一下周围，还是上次那地儿，这沈筱灵还挺会找地方的，知道这事见不得人，5楼是个少有人的僻静地。可惜了这演技，只有她一个人看。不过苏叶相信，沈筱灵这次的眼泪里至少有六成真。至于以前嘛，作秀成分远远大于难过。
想起以前，每当沈筱灵有事相求时，总是在人多的地方，欲语泪先流，诉说着自己多么多么的不得已，有多少苦楚，她的纠结被泡在她泪里，打个转儿的功夫就投降了。她为她做过那么多错事，自以为是在为姐妹两肋插刀，即使知道不对，也硬着头皮答应，来维持这段，她以为是莫逆之交的友情。
呵，她苏叶可真傻啊！蠢得透透的！活该后来为她背上处分，被抢喜欢的人，还被造谣，可真一点都不冤。自己从前蠢得厉害，不止一星半点！
“你为什么在老师面前那样说，你知道这场考试对我有多重要，我明明求过你，还告诉你我父母对我的成绩很看重，要是这次我没有分到重点班，回去我没有好果子吃的，你明明都答应了的呀，我都那样求你了·······”沈筱灵颠三倒四的组织语言，心里一阵暗恨，却又很快盘算起来，明明苏叶只要和老师说自己写的那份卷子是她的，那自己这次就会很顺利考入重点班了。
以往小考她都坐在苏叶后面，只要苏叶稍稍侧一下身，她就能看见答案。苏叶虽然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帮她了，可下一次还是会败在她苦苦哀求和眼泪下，屡试不爽。她也因此每次都能取得前五名的成绩。
她知道期末考试这样的大考，座位都是分配好的，以前的办法没法用了，可她又不可能短时间提高那么多的成绩。好在，她早有打算，一开始她打听到苏叶是班上第一名时，就有意接近她，没想到这个傻子知道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就掏心掏肺对她好，道德感那么强的人居然愿意为她作弊，让她在惊讶之余，对苏叶又多了一份鄙夷。
在她夸苏叶字写得好，提出要临摹苏叶的字迹时，这个傻子居然还特意手抄了一份《离骚》给她，还给她认真讲解自己的写字习惯和答题要点。苏傻子不知道的是，她临摹她的字是为了这一次考试，她明明有十足的把握。
考前突然和她商量换准考证，互相替考。实际上她并不打算写苏叶的名字，她要写自己的，然后认领苏叶的卷子，至于苏傻子会不会因此背上处分，压根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
没想到苏傻子竟傻愣愣的没有答应自己，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答应自己。疑惑之后转而恼怒起来，却还保持理智，虽然从没想到苏叶会拒绝自己，但自己也不是没有plan B的二愣子，她不愿去深想苏叶突然变化的原因，许是没听清吧。这样的话，苏叶一定会在自己试卷上写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自己的，一会儿可要说服她，她一向都心软得糊涂。
她在试卷上写了苏叶的名字和准考号，她早就背下来了。就算苏叶写的是她自己的名字，两个人字迹还一模一样呢，还有余地。只要能说服苏叶承认自己写的数理化卷子是她的就行。至于为什么准考号名字一模一样，只要异口同声说准考证拿错了，名字又被她俩玩闹时涂掉了，所以才闹的这一场乌龙就行了。
那个苏傻子喜欢陈心，她也不愿和陈心分开吧，那陈心的成绩可连重点班的门都摸不到。只要自己哭着求她，再发个毒誓，拿陈心压轴，那个傻子心软得很，她一定会答应的。苏傻子一向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主儿，她很肯定苏叶不会闹起来的。
沈筱灵一边快速在心里打草稿，一边留意苏叶的神情。
“苏叶，我求求你，你就帮我这最后一次，一会儿你跟老师说是你前面说错话了，我的那份试卷是你写的好不好，我数理化是弱项，考不好我爸回去要打断我的腿的，苏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断腿的吧，苏叶，我们可是最好最好的朋友······”面前的苏叶似笑非笑，一脸戏谑的看着她，彷佛她浑身上下被看光了一样不自在。她从来不知道苏叶还有这一面，这个新发现让她很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了似的。
“······一会儿我们就和老师说，我们之前玩闹，没留心把准考证上的名字涂黑了，所以才拿错了，我俩都哭着说，向老师一向偏爱你，她肯定会替你说话的·······”沈筱灵有些急慌，赶紧把计划托盘而出，快刀斩乱麻！
“拿错了，顶多准考号写错了，也不至于连名字都一样啊，老师不会相信的。何况”，苏叶瞥了眼左上方的楼梯，不紧不慢道：“筱灵，你一向知道我，我很胆小，我怕和老师说话，不敢和老师撒谎，向老师那么精明，肯定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呀，我不敢，如果我被看穿了，老师不就知道我帮你作弊了吗。”
苏叶看着沈筱灵的脸一寸一寸铁青了起来，嘴角弯了弯。这白莲花式的发言一向是沈筱灵的拿手，这次拿来堵她，看不恶心死她！
“不过你先别急，筱灵，陈老师是年级主任，我看他平时很关照你，你去求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陈主任是很关照沈筱灵，关照到陈心还吃醋和她分手了呢！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里面的猫腻，嘿嘿，懂的都懂～
沈筱灵一阵气闷，这苏叶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说话支支吾吾的，这会儿怎么突然那么难哄了呢？
“陈主任那边我会去说的，可是你这边也不能出错，你好好想一下，一会儿怎么和老师解释才显得自然，别让她发现了，苏叶，你一定不能掉链子，这事关我的大事，你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你不会不帮我的对吧，你之前帮了我那么多回，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你最好了，你会帮我的对吧？”沈筱灵瞪大眼睛期待着，小心翼翼说道。
“······”苏叶看着一脸小心急切的沈筱灵，突然失去了逗弄的心思，这个人从来只在意自己，朋友什么的，能利用就利用，都只是她前进的阶梯而已。苏叶不想和沈筱灵兜圈子了，再听这些假模假式的话，真倒人胃口！
“我帮不了你，前面老师问我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准考证给老师了，所以你说的这个借口向老师肯定不信，陈主任说不定会信。你那么聪明，肯定还有别的法子吧。”
沈筱灵呆住了。苏叶的果断干脆拒绝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不敢置信，彷佛还难以消化般呆怔在原地。
她怎么敢，她哪来的胆？她明明那么害怕失去自己这个朋友，以往每次只要自己以断交要挟，她都会慌乱的答应所有的要求。这一次，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就不灵了呢？
她讨厌这张脸，似笑非笑的样子给苏叶娇俏的脸添上一丝让人看不清又想一探究竟的致命吸引力，苏傻子从来不知道，有时候她发呆、怔神时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明艳动人，让她暗暗生嫉。好在，大部分时候，她挂着那副讨好有余，谄媚不足的面孔，失了不少神采。
她就应该是一副呆呆无措傻笨的样子才对。沈筱灵恨不能把这张脸挠花，可是现在不行，还得要哄着她背锅呢。只有这事情顺顺利利落在苏叶头上，她才能松一口气，在这之前，无论如何，要哄得她回心转意才行。
不等沈筱灵开口，苏叶仔细看了看呆怔半天的沈筱灵，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才恍然想起什么似转过身，盯着沈筱灵，一字一句道：
“对了，我答题的时候睡着做了个梦，梦见你求着要和我互相替考数理化，结果我写了你的名字，你也写了自己的名字。唯一不同的是，我写的那份几乎是满分，而你写的那份一片空白。你跟老师说我写的那份是你的，陈主任也站你那边，两份试卷的字一模一样，这下我有嘴也说不清了，最后我背了个处分。我吓醒了，怎么都觉得不得劲，突然就不想写原来那个字体了呢。”
话还凝固在半空，苏叶头也不回就走了。
沈筱灵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她要完了，她要完了。沈筱灵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心里升起浓浓的惧意，又夹杂着恨意。
“啊啊～苏叶！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刺耳的尖叫声划过安静的楼道。可咆哮的对象早已走得不见踪影了，沈筱灵重重的跺了跺脚，强自镇定下来，往陈主任的办公室疾步而去。
······
闵远就是被这聒噪的声音吵得无法专心睡觉了。
今天是被押来面试的。面完试，他在校长室外的会客厅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百无聊赖的四处打量，注意到不远处墙上贴的红榜，走近从上往下略略扫了一遍，手却伸进兜里。
会客厅禁止吸烟，他走出会客厅，拾阶而上，到顶楼停下，在四处通风却又不引人注意的拐弯楼梯间，掏出一银装烟盒，夹出一支，打火机的火焰缠绕着烟头，浅浅吸了一口，却闷了好久才吐出来。丢掉还没抽完的烟，闵远坐下去，曲着腿，双手搭在腿上，闭上眼睛，像是要睡着了。
没想到还有人专门挑这僻静地儿演戏呢。啧啧，可惜了这演技，只有他这一个观众，真正的主儿可是连半点同情都欠奉。
真是有意思呢！
沈筱灵此时在楼梯的拐弯处，背对着闵远。他一抬眼，就和苏叶的目光对上，苏叶迎着那一双兴趣盎然的眼睛，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盯着其他处。
刚苏叶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在哪里见过吗，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印象呢？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听那聒噪女的意思，这位一向对她俯首帖耳，顺从得不能再顺从了，如今却是让她跌了个大跟头，不知道这位是一开始就故布疑阵，一步步引人入套，还是害怕担上处分而临时改弦更张？
有意思啊，真有意思！
回想着刚那少女的神色，冷静自持，游刃有余，只能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