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山大阵对于一品宗师的所谓灭杀，可以形容为动物吃饭，植物吸取养料。
千年以降，歃血封印的效力愈发衰减，大阵只好靠着一品宗师的灵魂血肉维持运转。
虽然不如血祭是对其有针对性的修复，终归还是能延长一点封印的年限。
但这些年道门杜绝了一品宗师入山的幻想，没了大阵所需源源不断的气息供给，大阵也就走到了尽头。
景洛的贸然闯入，原本也是给饿了许久的大阵提供一顿美食。
可不知为何，却来到了龙皇的“道”中……
女孩猜到了，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个“道”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它正濒临毁灭。
也就是说，有人从封山大阵打通到了这里，又已经离开了。
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可能并不多了，但也可能充足到把所有人的意志磨平。
毕竟，这里是时间消退之地。
唯一的好处便是再不用担心阴阳排斥，毁掉一切。
充满气的气球得小心翼翼地轻拿轻放，防止它的爆炸。
但如果是漏了气的气球，只要不一脚踩扁，可操作的空间还有很多。
跟景洛大致解释了一番后，两人开始着手破阵，但效率实在很低，两个重伤之人都行动不便，女孩还会时不时的昏迷。
至于破阵的方法，便是搬石头。以此来形成两条通路，直达山腰处的两间道观。
再拿太极图来说，那两间道观便对应着道门所谓阳中有阴，阴中有阳。
通俗说，就是黑色半边的白点以及白色半边的黑点。
两人的目标便是扭转二者，完成由阳至阳，由阴至阴的演化。
可说来简单，实际又极难，阴阳交合，可化生万物，万物按此规律生生不息，故变化无穷。
两人就是在这无法感知的无穷之中，得一直做出尝试。
……
“啊……哈。”
漆黑到看不见一丝光亮，寂静到没有一丝声响，漫漫长夜，女孩长睡初起。
“你终于醒了。”
听闻期待已久的哈欠声响起，代表着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发呆了，景洛不由兴奋地叫道。
“嗯。”
女孩回答着，嗓音一如既往的慵懒。
“喂喂，我说你啊，不要动不动就突然倒下睡觉好不好啊，有本事你先破了阵再睡嘛。”
激动过后，景洛开始没口子抱怨。
“不是说这里没有时间概念嘛，为什么你还需要睡觉呢？你看我……就完全不需要的嘛。”
等待女孩的睡醒实在是太难熬，而景洛因为浑身疼痛难忍，也根本无法入眠，才想要刨根究底。其目的自然是想让人家别睡觉，陪着他聊天打屁，熬过漫漫长夜。
再有就是女妖怪这一睡过去，他这边乌漆嘛黑啥都看不到，两人的破阵计划便要被迫大大的延后，也就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逃出这个诡异的“道”了。
“我那是昏睡过去了好吧，你以为我想啊。”
女孩翻了一个景洛无法看到的白眼，又接口道：“不过，以我对‘道’的了解，我应该也没可能会昏睡才对。”
皱着眉思考，女孩认为她对于“道”的理解，似乎在哪里出现了偏差。
“唔……”
景洛也跟着沉吟，然后，他出言提醒道：“万一我们进入的不是什么‘道’，就只是看起来像而已。那我们会不会最终因此而破阵失败，导致死在这里头？”
英勇就义只是一时热血上头，贪生怕死才是人类的本能反应，更何况，景洛根本不记得他有过什么热血救人的壮举。
“话说，你可别遗漏了什么细节。”怕死的景洛忍不住又出言提醒。
“应该不会。”女孩否认。
这里肯定是“道”没错，她只是需要给自身这个奇怪状态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我知道了，你是半昏迷状态进来的，所以才会忽睡忽醒，事先全无半分征兆。”
一会儿工夫，景洛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有点道理哈。”女孩夸赞道，“也不完全是个笨蛋嘛。”
原本还想炫耀下自己的机智，被女妖怪这一挤兑，景洛瞬间泄了气。
不过这事就这般认为就行了，两人都清楚，再深想下去也毫无意义，给自身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也就算是解决了两人心头的一份疑惑了。
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方设法地逃出去才行。
女孩开始搬石头尝试破阵，景洛无事可做，为转移疼痛与疲劳感，主动闲聊攀谈，他率先提议：“我觉得，你跟我应该把我们即将忘记的那一天说给对方听听。然后等我们真忘记了，再听彼此讲回来就好了。”
景洛曾尝试着去回想他还没忘记的每一天，既然来到这个“道”以后的记忆没有消失，他便寄望能通过新的记忆来顶替旧的部分，却发现根本没用，就想到了这个“笨”办法。
“有必要嘛？反正再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事情，也总感觉跟听别人的事情一样吧。你现在不也还在疑惑当初为什么救了我？”女孩摇头。
“那是因为我没跟你说我救你时的感受好吧，你在以你的视角讲那件事。”景洛坚持。
女孩无奈：“那好吧，你先说。”
“哦，我想想哈，我吃完早饭后开始逛街，对了，我还去遮坊看了江景，真的很绚丽……”
“……”
“你呢？”
“在一座深海的无名岛上跟着一群妖怪砍杀，一拼就是一整天。”
“……”
似乎自我保护意识作祟，彼此毫无信任感的两个人，只诉说着日常琐事，却都不打算将心底的感受告知对方……
即便明知道这段记忆即将消失。
一盏茶功夫就讲完了一整天的事情，因为都有所保留，两人尴尬的沉默着。
“再深入点说说？”景洛试探地问道。
“无所谓了，本来记忆就跟画在沙地上的画一样，等时间流逝，风吹沙走，记忆一点点模糊，最后化成茫茫一片，就再也无法分辨了……这和我们现在的经历，又有什么区别。”
景洛心里感叹：“女妖怪不愧是女妖怪，看事情都比作为凡人的自己看得通透许多，而且好像还是一个文艺女妖怪……”
其实，这根本不关乎看事情通透不通透，只是当事人到底是想忘记，还是不愿忘记罢了。
女孩所经历的一切，便都是她想忘却的记忆。或者应该说，她早便忘记了一些事情，比如她醒来那天之前的所有记忆以及参加附魔仪式的事情。
她的记忆，其实一早便已支离破碎……
乌飞兔走，时光荏苒。
接下来的许多天里，两人交替着搬石破阵。
随着交流增多，景洛也越发坚信这个什么都懂的女妖怪其实是个大高手，有时候，他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修行问题来请教，女妖怪倒也知无不答，一副乐为人师的架势。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一边是逐渐减少的记忆，一边是逐渐累积的破阵失败次数。
“我们在这个‘道’里究竟待了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整整一年？两年？我怎么想破头也想不起来了。”景洛用手拄着下巴，嘴里叼着荒漠里难得长出的一根狗尾巴草一脸苦恼地说道。
就这根狗尾巴草，他已经从白天叼到黑夜了。
“你这都问了多少次啦，我又哪里会知道。”女孩还在摆弄着那些繁杂的石块，听到景洛的抱怨一脸无奈地回答道。
两人早已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活在飘渺无际的空洞长河里。
唯一能够提醒两人切实的“存在感”，莫过于自己身上再清楚不过的伤痛。
“所以只要我们被困在这里一天，我的伤永远都不会好？我的气也一直难以凝聚？”景洛绝望道。
“差不多是这样。”女孩认真地点头。
她的身体也是一样的痛苦不堪。
“如果这地方真没时间概念，早知道就应该在不那么痛的时候闯进来了，或许能维持在那种不太痛的状态。”景洛胡思乱想地抱怨道。
“嗯。”女孩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两人一直靠着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来保持意识的清明。
毕竟无须吃喝拉撒的生活，就只有一门心思在这个阵法之上，简直好比僧侣苦修一样的枯燥无聊。
更让人崩溃的是，连可以回味的记忆也早已变得少的可怜。
更何况，那股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撕扯折磨着两人的神经。
“不对，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跟那个雷女硬碰硬的打上一架好了。打不过，大不了被烧成烤鸭嘛。”窝囊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景洛哼哼唧唧地说道。
其实，他也只是忘记了倪苏的变态实力而已。
“嗯。”女孩依然在随口应着。
“唔？”
女妖怪一直有点心不在焉，而且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没有插话来嘲笑自己的马后炮言论，这让景洛有点奇怪。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别样的气息，忍不住站起身来。
是的，他感受到了气息。
紧接着，一阵儿“轰隆隆”巨响传来，天忽得亮了，仿如天地初开，整个世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轰然巨响间，眼前的山道开始转向，原本作为阴中之阳以及阳中之阴的两间道观，因山道移位而恰巧连接在了这个反向的山道上。
景洛张大嘴巴，看着眼前奇妙的光景，经过两人无限次的尝试，通道终于开启了。
与此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景洛面前。
景洛不自觉地揉了揉被突然而来的光芒照得有些模糊的双眼……
“这……”
望着跟自己面对面站在山道上的这个身影，景洛有些欲哭无泪。
原来，自己一直在被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娃娃骂作“笨蛋”。
“嗨，女妖怪你好。”
尴尬之中，景洛没话找话。
女孩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