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亭外细雨蒙蒙,偶尔吹起一阵风来分外凉爽。可看到面前泰然自若的男人,尚南依只觉得窝火。
“稀客啊。不知尚二小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尚南依也无需再戴着面纱,闷得她心情越发烦躁。
水色面纱下,一点淡色的红痣镶嵌在她左面中部,衬得她皮肤越发白净透亮,像是一颗剥了壳的荔枝般。
“萧将军就不必兜圈子了。”
女人正是贪吃的年纪,讲话时脸颊肉随之一起一伏的,一看就知平日伙食定是非常不错。
她那张桃色小嘴一张一合间,像极了会说话的荔粉糖糕。
见萧翊不说话,尚南依难得好性子的敲了敲桌边,提醒道;“我拒婚一事是你传出去的吧。”
“是又如何。”
萧翊这般直白,“你...”尚南依一下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见女人的眉头扭的越发紧,萧翊也不逗她了,直言道;“你拒的是我们的婚事,我有权让别人知晓。更何况被拒绝的是我,丢脸的也是我。你这般着急的找过来做甚。”
尚南依讨厌的就是他这副面不改色的讲出一番歪理的模样。
“你说丢脸的是你?可我在京中并未听到于你的半分不好。”尚南依自顾自的倒杯水喝了起来,否则非要被气死不可。
“呸呸呸。”尚南依轻啧一声,这菊花茶好苦。
萧翊见状,贴心的递过手帕却被她一把推开。
“尚二小姐昨夜才归,怎知你不在的一月有余里我是如何被人诟病的呢?”
“那是你自找的。”
“既是如此,尚二小姐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说罢,萧翊便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
“那日在宫里,你父亲为何要突然提及赐婚一事,定是你同你父亲讲了什么。”
“我父亲会向圣上提及赐婚,自然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萧翊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故意放慢语速。
“更何况如若这桩婚事成了,那我岂不是攀上高枝了。”萧翊语气轻佻,让人听不出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尚南依自是不会相信他的话,“胡说,你分明就是怕我将你私自对宫人用刑之事告与圣上。”
“用刑?”萧翊垂眸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你指的可是我管教自己身边侍卫那次吗?”
“什么侍卫,我当日分明看到那人穿的是宫中的衣制。”
“尚二小姐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证据...她目睹此事的第二日就被送走了,何来证据。
萧翊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尚二小姐今日到访真是令我这小小府邸蓬荜生辉,往后还请多多前来才是。”
“你等着。”说罢,尚南依站起身往外走,掠过他身旁时又补充道,“萧将军得空还是去看看脑子吧,你...真的不太正常。”
边说还边伸出食指在他面前画了画圈,露出一脸嫌弃的模样。
“多谢尚二小姐关心。”萧翊不气反笑,“冷峰,好生送尚二小姐出去。”
女人轻哼一声,“不用,本小姐自己会走。”随后径直掠过前来接待的侍卫,直直朝大门走去。
待尚南依回到府邸时已临近晚饭时分,不知何时雨也停了。
彩心早早就备好了梨花酥在凌霜园的月洞门旁等她归来。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远远瞧见尚南依大包小包的身影,彩心就急忙冲上前替她接过来。
尚南依:“告诉爹爹,今晚不过去吃饭了。”
袋子里全都是她顺路买回来的小零嘴。
“小姐,长公子在里面。”
“尚南尧?他回来了?”尚南依边说边示意彩云快把手里的东西藏好,否则必然要被她的兄长框去大半。
彩云早早就将双手背过身后,可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呦,这是去哪了买这么多好东西?!”
不等彩云反应,一道黑影迅速从她面前闪过,随后左手上的纸袋便都消失了。
面前如饿虎扑食般的男人正是尚府的长公子,她身为一介下人哪敢出声。
只好满眼歉意的看向自家小姐,若是眼神会说话,尚南依的耳边早已响起无数句抱歉。
“尚南尧!你还给我!”
听到尚南依直呼他大名,尚南尧佯装生气道,“怎么又不叫兄长,我可年长你三岁呢!”
“我就不叫,年长一百岁我也不叫!”同为兄妹,尚南尧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竟然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
“你以为我是王八啊,还年长一百岁。”
尚南依跳起来努力想要把东西夺回来,可她跳他也跟着跳。两人就这么从外院闹到了内院,到头来东西没抢到,她倒是累的满头大汗。
彩云见状急忙掏出手帕为她擦汗。
“怎么不抢了,抢到我就还给你。”说罢,尚南尧还得意的抖了抖手中的“战利品”。
“......”
尚南尧对她从小就是这么一副欠嗖嗖的模样,偏偏对外还伪装的极好,让旁人都以为他是个成熟稳重的人。
尚南依调整完呼吸,忿忿的看向对面得意洋洋的男人。
等日后她长高了一定要把他的头按到地里好好的痛扁一顿。
“好端端的你不在骑射场练马术,跑到我这做什么?”
尚南尧:“你管我啊。”
眼瞧着太阳出来越发闷热,尚南依懒得再和他斗嘴,干脆无视他径直朝屋内走去。
顺便让彩心把门给关上。
“行行行,我不逗你了。”尚南尧自小习武,一个箭步便冲进门内,将东西重重砸到尚南依面前。
一把夺过她刚拿起的梨花酥塞进嘴里,翘着腿坐在桌边道:“我都三个月没回来了,你都不想我吗?”
“有什么好想的,你一回来我这就跟遭了贼似的。”尚南依一把拍开他的大腚,满脸嫌弃。
“切,看你那小气样。”话毕,尚南尧抬眼看向一旁的彩心,示意她下去。
尚南依也瞧见了,默认了他的举动。
“奴才告退。”彩心了然,默默将门给关上。
“说吧,你怎么和萧家那小子纠缠在一起了?”彩心一走,尚南尧便皱起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语气中尽是责备与担忧。
他不过三个月不在府中,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鬼知道他欢欢喜喜的回到京中,却听到自家小妹因拒婚被罚去茶庄这样的消息时有多郁闷。
“...你。”
这么多年了,尚南依还是适应不了他变脸的速度。
“什么纠缠,只是偶然见过几面罢了。”
尚南尧明显不相信,“只是见过几面他父亲就求圣上为你们赐婚?”
“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他父亲两年前才被提拔做了刑部尚书,之前与我们家可谓是毫无....往来。”
尚南尧说着说着,忽地神色一怔逐渐没了声音。
“对,就是那次。”
两年前,连翘花开之时。
尚南依与父兄一同参加萧玉成的烧尾宴。
她甚少出来参与宴席,倒不是她不喜欢,而是她平日里不是在南壶茶庄,就是在外闯祸然后被送去的路上。
当年,她的玩伴除了彩心便都在南壶茶庄了,本想趁着这次宴席多结识几位好友,没曾想席中竟无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
“彩心,我想出去透透气。”
尚南依坐在来时便注意到的秋千上,郁闷的低头摆弄她的裙摆。
为了今日,她特意穿了最新赶制的鹅黄色蝶纹蚕丝薄纱长裙,裙摆随着秋千的摆动而起伏,宽大的袖子垂在两侧占满了整个秋千座椅,远看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黄玫瑰。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她脸上,衬得她皮肤越发的透亮。
“你是谁?”
尚南依只顾着低头,都不曾发现面前何时站了一个人。
微风吹过头顶的树叶,传来一阵沙沙声,尚南依抬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看样子刚从沙场赶回来。
“你是谁?”尚南依反问。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来参加我父亲的宴席。”说罢,萧翊便自顾自的走了。
独留她一人满脸疑惑的坐在秋千上。
直到宴席结束,她都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
“你少骗我,那日萧翊根本就没有现身。”尚南尧出声打断尚南依的思绪,语重心长的提醒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总之他这个人我不喜欢,你以后离他远些。”
尚南依;“不用你讲我也知道。”
“好在这桩婚事没有成,我也不再计较了。”
尚南依敷衍的点点头,拆开一包蜜饯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她那个贪吃鬼哥哥自然不会放过,立马夺过,塞了两块到嘴里,边咀嚼边说道:“其实我对妹夫也没什么要求。要么家世比我们高,要么对你死心塌地,一往情深。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尚南尧难得这么正经,看的尚南依心里毛毛的。
“咦,你别这样,好恶心。”尚南依捂着嘴眉头紧皱,一副要吐的模样。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懒得再管你。”说罢,他大手一挥将桌上的东西拿走大半,“走了。”
等他出了凌霜园,彩云才缓步走了进来。
嘴里还含着一块蜜饯,是尚南尧临走前偏要塞给她的。
“小姐,你怎么不把那日看到的事情告诉长公子。”
“无凭无据的,说了又能如何。”尚南依起身走到由梨花木所制的梳妆台前坐下,盯着镜中的自己道;“彩云,我乏了。”
彩云六岁那年便被买进府中,从此便日日跟在尚南依身边,成了她的贴身丫鬟。是府中手最巧的丫鬟,不过片刻便将她头上的珠钗尽数取下,规规整整的收进桌面的四方盒中。
“小姐,奴婢退下了,你若是有事便唤奴婢。”
尚南依躺在床榻上,将自己完全蒙进月色的藕丝被中,闷声回道;“嗯。”
临走前,彩云熄灭了屋内的最后一抹烛光。
“吱————”
听到动静,尚南依缓缓探出头,睁开眼确认四周一片黑暗这才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嘘,咱们动静小点。”
屋外,彩云唤来两名丫鬟,同她们每人拿着一根长长的粘竹竿,粘了半个夜晚的知了。
在无人注意的墙头,一抹黑影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彼时,萧将军府。
冷锋站在萧翊身后,将方才在尚府所听所看尽数禀报于他。
末了,他看向靠在秋千上假寐的男人,提醒道:“主君,尚家二小姐对您似乎误解颇深。”
“您看需不需要我适时的解释一番。”
这一点萧翊怎会不知,毕竟他可是在她面前杀了两次人。
换做旁人恐怕早就被吓得不敢靠近他了。
可偏偏,尚南依出自武将之家,父亲还是当朝品级最高的神武大将军,对打打杀杀之事早已司空见惯。
“不急。”
“毕竟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