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乌云遮住了天空的圆月,压的满城风雨炸然而来。
夜雨中,林骁去而又返,他手中护着一个蛋糕,蛋糕上用红色果酱写了一圈名字:张翠芳,李可儿,莫索,林骁。
他来到张翠芳家的门前,将蛋糕放在门口,从短裤口袋中掏出一朵凌霄花放在蛋糕上,便默默离开了。
黑夜中,林骁背着包,撑着伞,在噼里啪啦的雨水中,顺着老城的街道向城外走去,一直走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早茶铺冒起烟火,他也踏上了回家的跨江大桥。筛选的记忆里,他第一次一个人走上这里,五岁前,父母拉着他来过老城游玩。五岁后,老师又带着他告别了新城的。
今日十八,少年撑伞而过,脚下的人行道也因为当年的车祸而加高一倍,车祸撞断的护栏也已加固的更加结实。
虽是痛苦之经历,可终究会被时间冲刷。
头顶的路灯打在这条大道上,长桥上的车越来越稀,直至只剩两人一机车。
“呜——”
摩托车的声浪混杂着哗啦的雨水,车主一身机车服难以遮掩他健硕而修长的男子身材,他带着头盔,抬手看了眼手中握着的一张简笔画。
画上,火柴般的身体顶着一个格外抽象的脑袋,一双很是灵动的眼睛更像是出自画家之手。
机车男将手中简笔画丢掉,打开远光灯,眼神坚毅,手上不断拧着车把加速,声浪混着雨水激起一条长长的水帘。
林骁只听一阵机车的轰鸣声逼近,头顶的路灯远远没有身后的远光灯来的刺眼,当他正要回头之时,他只觉得自己被车灯晃了一下。
再次凝神时,一个摩托车车头如炮弹般撞击在自己身上,手中伞被疾来的风雨刮走,同一时间,机车上的人竟一跃而起,抓住正在倒飞而出的林骁身上的背包。
林骁眼前的世界一阵恍惚,若不是身体素质强于普通人,此刻怕是已经昏死过去。
雨线绵绵,穿落衣服,片刻间便打湿了躺在地上的林骁,他只觉得腰腹部传来剧痛,身体难以支撑自己坐起查看腿部、手部以及背部传来的灼痛感。白雾蒙蒙的瞳孔盯着上方陡然熄灭的光照,侧边的摩托车灯也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他看不清只觉得很亮,很亮,眼睛便缓缓闭上。
机车男来到林骁面前,蹲下摸了摸林骁的鼻息和脉搏喃喃道:“还没彻底失去意识?”
随后机车男抬起林骁将他高高举起,抛过护栏,丢入桥下大江之中,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道:“人工麻醉完成!”
坠空感使得林骁猛的睁开双眼,身上却使不出力气,恍惚间他看见拉开面罩的机车男站在围栏边打着电话,虽然看不清脸,却记住了他那张脸的轮廓。
噗通一声。
冰冷的江水灌入林骁的鼻孔和耳朵,他头脑中回忆起当年父母被卡车撞的头破血流的样子,而自己却在后驾驶位上躲过一劫。
几天后,在市医院里,一个男人收养了自己,他叫莫索,当爹,当妈,当老师的照顾了自己整整十三年……
“或许我早就应该死了,谢谢你,老师……”
咕噜…
江水灌入少年口中,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迷离间,他好像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拉住了他的手…
“是天使?”
咕嘟嘟!
一口接着一口的江水灌入他的嘴巴,紧接着,他的意识与身体一同沉入深黑色的水下。
……
雨后清晨,阳光照在山上,引得满山绿植向高处张望。
一辆救护车顺着盘环在山腰上的小道来到一座坐落在山上的医院,医院远离闹市,大大小小的楼阁错落在山上,看起别具一格。
医院大门旁赫然写着——理智精神病院,右下角还写着一行小字: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应该保持理智。
此刻,林骁已经赤身裸体躺在手术床上,身上盖满了无菌创巾。
无影灯下,卡诺和仇思思身着无菌服,戴着口罩,二人眼神严肃的低着头。
卡诺一旁摆满了医疗器具,他给仇思思做助手。
“开始!”仇思思手持手术刀一声令下,她手中的刀在手中游走。
“骨剪。”
卡诺递给她。
“止血钳。”
“手术剪。”
“血管夹。”
“可吸收线针。”
……
“呼~”
仇思思长呼一口气:“取出来了。”她额头滴下一滴汗,滴在了刚取出的心脏上。
“滴滴滴,心脏取出手术测试不合格,未消毒灭菌,创口过大,未按照无菌操作进行,未进行低温处理,伤口……——操作不规范,成绩不合格,请下次预约重新测试。”
一系列的错误操作上方的警报器响起,红灯闪烁在仇思思脸上,将她的脸色映照的愈发阴沉,她握紧手中的手术刀和剪子,双手颤抖的抵在床板上,随后一甩。
“噔”地一声,刀子剪子竟直直插入床上的硅胶人体模型之上。
“哪里错了,到底哪里错了。”
仇思思一手扯下身上的无菌服,一手将刚才取出的心脏模型摔回人体模型的胸膛。
“唉,四姐,不行就算了,反正咱们的内科和外科两个部门也就是摆设,偶尔的精密手术也有二姐在,完全不需要咱们。”卡诺摘下口罩,摊手安抚发怒的仇思思。
仇思思急促的呼吸声弥漫在这间特殊玻璃制成的无菌隔间中,即使里面的声音再大也无法传出,而外面的声音却能穿透进去。
现在仇思思他们所在的隔间,从外面看像是被一层厚重磨砂挡住里面的视线,而里面却可以清晰的看见外面的状况。
放眼望去,这间偌大的病房里共有大大小小五个这样十几平的隔间。而病房里却完全不像是个医院,而是一个演武场和实验室的混合体。墙上不仅挂着刀枪棍棒等冷兵器,还有狙击枪,激光射线等热武器。
林骁就在仇思思一旁的隔间中,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太阳穴上连接着两条线通往隔间外的显示屏上,此刻显示屏左下角正记录着他的心跳,血压等等数据。屏幕正中除了复杂的折线图不知道是什么在,剩下的都标注了名字,有心电图,脑电波图,人体经络图等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仇思思和卡诺快步走出隔间,出门那一刻,隔间从外面看进去也瞬间清明。
一位约末三四十岁的短发女子推门而入,她身着白色西装,脚踩一双三四厘米的高跟鞋,面色淡然,看起来十分干练且优雅。
“二姐。”仇思思和卡诺同时喊道。
“嗯。”短发女子点头回应,她左手食指中勾着一个盖着灰色布巾的长方形盒子,看了眼先前二人所在隔间里面一片狼藉,面色依旧淡然,她开口说道:“那位名叫林骁的人呢?”
仇思思上前拉着她的衣袖:“汤文姐,在这里。”
汤文被她这一拽顿时眼睛一睁,嘴角一抽,但迅速收回,并未被二人察觉。她跟着仇思思向前走几米,来到在拐角第一个隔间,伸手去推门。
“唉!汤文姐…”仇思思喊住汤文,双手食指在腹前打转,试探地询问,“我…可以进去学习学习?”仇思思一直手术失败,她觉得只要观摩一次大神的操作,下次一定能过测试。
汤文看了仇思思一眼,面无表情:“进来吧。”
仇思思一听,眼神崇拜,屁颠颠的跟在汤文后面。当她正要一只脚跨进隔间时,她只觉得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拉力,她一扭头,发现卡诺像是个玩偶挂件般拉着她的衣角。
卡诺的身高比仇思思矮了一个头,此刻正眨着星星眼望着自己,加上那张可爱的正太脸,即使耐心很差的仇思思,在一瞬间心都化了。但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一捂脸:“走吧,不过还得看二姐意见……”
卡诺点点头,躲在仇思思身后,走进隔间,随着房门关闭,一阵消毒雾气充盈了隔间。
当视线散去,仇思思和卡诺站在汤文对面,此刻正龇着牙对汤文笑着。
汤文看见二人,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随后仇思思和卡诺从一旁灭菌锅中取出手术服和器具。
汤文却淡淡的开口:“不用。”
“啊?”
二人满脑袋问号,难道消毒完不应该取出灭菌器械?
虽然疑惑,但二人照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立在一旁静静看着。
仔细想来,这位二姐虽然很少出现,可她每次出手都是自己一个人,手术时间不仅极其短暂,而且每次都是完美的解决,完全不需要助手,难道有什么诀窍?
下一刻警报声轰然响起,“滴滴滴,操作不规范,检测到此人有生命体征,为了他人的生命安全,请更正后再进行。”
“滴…”
就在警报声想要重复播报时,汤文的操作直接令二人瞪大了眼珠子。
汤文在听到警报后,第一时间不是更正自己的操作,而是将手伸向一旁的感应盒,纤细的手指捏的金属盒子哗啦啦作响,没几秒,盒子便被她扯下面皮,露出里面闪着火花的线路。
警报声戛然而止,头顶的红光也停止了闪烁,汤文面色淡然的将铁皮丢在一旁。
啪嗒!
铁皮砸击地面的声音,使得二人咽口唾沫。
汤文从一旁抽出一张消毒湿巾擦擦手,接着揭开放在手术台上的方形物品上的布巾。
透过玻璃容器,里面是一对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眼珠子。
正常人眼睛最外层白色的巩膜和虹膜有一个圈,虹膜与中间漆黑的瞳孔又有一圈,而画上的眼睛在虹膜与瞳孔之间还有一个圈,因其有三个晕圈,便将之称为“三晕(yùn)瞳花眼”。
传说,这是轮回者的象征,因此又称为轮回眼,轮回者会在每一世转身中中逐渐清晰记忆,生生死死,轮回不息。
二人看见液体里的眼睛并未比先前看到汤文的操作来的惊诧,好像司空见惯。
汤文从摆在一旁的手术包中取出一把手术刀。
手术刀并未直直插入林骁的眼眶,而是在他眼眶的一周轻轻描边,像是素描时在勾勒眼角轮廓,每一次下刀都轻轻划过,接触到皮肤却不刺入分毫,一直抵达到太阳穴边,从眉心到太阳穴勾勒出块状长方形,两边对称。
随后将手术刀放回器械包,又从中取出两把镊子,一把长镊夹取出一颗眼球,另一把向林骁的眼眶夹去。
原本完整的眼眶此刻如同积木一般被解体,在镊子的钳夹下,一块块带血的小肉被放行在一旁的灭菌器皿中。血液在缺口处也开始渗出,切口利落干净,如同精密测量。
挑取出眼睛周遭的肉块后,眼珠子被汤文如同从模具中取出来,完整的不沾有一丝肉块,只有眼球底部弥漫有一层血液。
汤文将眼睛丢入福尔马林液里,又把从福尔马林里取出的眼球塞进那空唠唠的血窟窿里,最后拼积木一样的手法将眼眶组合好。
被组合好的眼眶只有一些血丝被挤出覆盖在难以察觉的缝隙处。
一顿操作仅仅花费三分多钟。
汤文又按同样的方法将另外一只眼睛进行替换。
整场精密的手术在十分钟之内结束。
汤文抽出消毒湿巾,优雅的擦了擦她一尘不染的双手,用灰色布巾盖回福尔马林容器,嘱咐了一句:“院长说这个孩子不用精神嫁接,等一会伤口愈合了,直接送走。”
“送哪里去?”仇思思问道。
汤文略做思考后说道:“送去……”
……
朝花小区7栋,张翠芳打开房门,看见门口的蛋糕,不由的笑了,笑的很难看。她将蛋糕放在客厅桌子上,从厨房端来一碗青菜鸡蛋面,随后招呼来李可儿吃饭,自己则跑去了天台。
天台上,在昨晚的火光中,屋子变成了黑色的碳末,混着雨水从排水道流走,只剩下散落的金属液体融化后又冷却成不规则的铁块。
张翠芳对此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楼上楼下住了这么久,在某次夜里,她看见莫索在各个楼层之间跳跃,所以早就知道莫索不是普通人,对此她并没有感到意外,毕竟世界那么大,自己连家里的电视如何运行的都不知道,又何必惊讶于这个世界上的能人异士呢?
“这个老莫,这么绝情,走就走,还把房子烧了。”张翠芳嘴里嘟囔着,她将天台的盆栽搬到自己家的阳台:“平时把这些花当宝贝一样,自己悄悄地走了,任它们自生自灭?”
“妈妈,林骁哥哥呢?”李可儿问道,她扎着马尾辫,穿着校服,此刻正坐在桌前吃着面条,看了看眼前的蛋糕,又看见妈妈在搬花,心有不解。
“林骁哥哥和莫叔叔一起去城外治眼睛了。”张翠芳说道,她将昨晚炖猪蹄的高压锅放在桌子上。
“城外?今天是林骁哥哥的生日,他还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李可儿盯着张翠芳,高凳子使得她的脚无法接触地面,在凳子前摆动。
“今天回不来了,可能得许久以后了。”张翠芳说道。
“好吧!”李可儿失落的低着头,一点一点的吃着碗中的面,小脚搭在高凳的横条上。
张翠芳摸了摸李可儿的头,随后来到楼梯口,看了眼那黑乎乎的地面,叹口气,将天台的拉门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