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谢微澜看着那具挺拔的肩膀正一点点儿消沉下去。
不知为何,他的心也跟着沉沉浮浮。
“姜娘子?”
他低沉唤她一声。
姜舒慢慢仰起头,猩红的眼眸里没有半分伤情,只剩下满腔不甘。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次看过去时,姜舒却已经挺直脊背背对他。
“姜娘子?”
“我无事。”
姜舒扭头,怒极反笑:“陆瑾年这个卑鄙小人!”。
听到她痛快骂出来,谢微澜心里那股沉闷之感才渐渐散去。
“如此骂可不解气!”
他认真打量姜舒。
女子因常年生病而面色苍白,精致小巧的脸蛋上两弯俏丽弯眉,一双干净澄澈的杏眼无时无刻不透着水光,此时正专注地看向江面。
如此近的距离甚至能看到她面颊上细细碎碎的小绒毛。如此沉静娇柔的病西施,令人看了无端心生怜爱。
半晌,姜舒才愤愤不平地回眸看他:“陆瑾年做下的缺德事可不止这一桩。”
谢微澜目光闪了一闪。
姜舒继续侃侃道:“姜家货船出事,就是他命手下人买通了江匪半路截船,又鼓动金陵的货商把事情闹大,才让我父亲锒铛入狱。”
“他就是个无耻小人,竟如此对待岳家,可怜我父母一把年纪还要如此奔波……”说着她用力握住船沿,细白的手指紧紧用力,手背上挣起青筋。
谢微澜闻言面色越加凝重,他沉沉吐出一口气。
“姜娘子当初可真是看走了眼。”
“他做的坏事不仅如此!他还借用职权之便在军中中饱私囊。”
姜舒一双眼睛黑黝黝望着他:“朝中铁运使胡竞渊同他交好,他说服胡大人接受洛阳铁铺的自荐,从中收取铁铺老板的红利,再用次等货制造兵器,来为铁铺拉取生意。以至于兵部年年都从朝廷拨巨大款项用以武器耗损更新。”
一席话说完姜舒恼火地拍打了下船沿。
“他简直胆大包天!”
这是她初次见识谢微澜动怒。
那人面上带着愠怒,却依旧是温和之色。
发了两声解气之后,谢微澜再次郑重看向姜舒,随后朝她拱手作揖。
“姜娘子,如此蛀虫若不去除只会让朝廷更加腐败。谢某恳请姜娘子回京替作证,在公堂上说出陆瑾年犯下的种种恶行”
姜舒受此大礼难免惊惶,立刻反应道“世子爷不必如此大礼,揭发陆瑾年恶行我自当竭尽所为。为了大徵吏治清明,国家长治久安,小女子自当出面作证。”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约摸是江风太大,亦或是江面起了浪,船身意外摇晃起来。
姜舒一个没站稳就往边上栽去,谢微澜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待她站稳后又立刻松了手。
“姜娘子当心。”
少年清凌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舒仰头直白地望着他:“多谢”。
谢微澜却莫名地移开了视线。。
“无妨。”
谢微澜冲着江心无端发笑,复又想到别处,挑起了话头,“姜娘子可想过若是将忠勇侯告上公堂,你往后的日子恐不好过。”
姜舒笑着看向他:“所以我也需要谢世子替我做个公证。”
谢微澜闻言面色端正几分,认真看她:“姜娘子但说无妨。”
此时姜舒眸光动了动,缓声道:“请世子爷到侯府为我做个见证,证明我多年吃的药的确有问题,而始作俑者便是陆瑾年。”
谢微澜闻言面色微霁,却还是一口应下。
“我定不负使命。可姜娘子此举为何?”
在听到那人肯定的回答后,姜舒一颗心才逐渐落定。
半晌,她听到自己沉静的回答。
她道——
我要同陆瑾年和离!
金陵距上京走水路只需一日。
因着姜舒同姜父身子不爽利的原因,路上耽误了时辰,待到上京渡口时天色已经擦黑。
码头处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姜舒立在甲板上,豆蔻跟在她旁边。
见船逐渐近了,豆蔻忽然指着码头惊恐地喊了一声。
“是侯爷!”
“还有老夫人。”
姜舒闻言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果然站了满满登登的人,应当是忠勇侯府上下都到了。
岳家举家搬迁到上京,若是他这位准女婿不露面想必会遭来不少闲言碎语。
然而姜舒对此举却烦闷异常。
本就是没心没肺之人,何必苦苦做样子给世人看。
思即此,姜舒靠岸下船的时候没给陆瑾年好脸色。
陆母眼神灼热地聚焦在姜家那几十船的大箱子上,一见姜母下了船立刻热情地贴了上去。
“亲家母没有晕船吧?”
姜母笑着应和:“还好,还好,亲加母受累了,劳烦你们到码头迎接。”
陆瑾年闻言立刻表态:“岳母哪里的话,姜家举家搬回上京便是头等要事。”
他一番话惹得姜母喜笑颜开,偏姜舒此刻看他如看仇敌一般。
待陆母陪同着姜母下船站定之后,姜舒也由豆蔻搀扶着缓步下船,不料才刚走到一半就有一双手不合时宜地递了过来。
姜舒顺着那双手往人脸上看,只见陆瑾年正一脸期盼欣喜地望着自己。
奈何姜舒看到的却只有阴毒算计。
她无视那人的手,避开下了船,陆瑾年被如此下脸却也不恼,往后一瞥竟注意到了另一边同样靠岸的客船。
陆瑾年朝船上之人恭敬问好:“世子爷。”
谢微澜面上笑颜浅淡:“忠勇侯果真有心。”
此话说得模棱两可,陆瑾年笑笑不甚在意。
“当真是巧了,世子爷竟也是今日回京?”
谢微澜墨眉轻提:“近来江上不太平,碰巧今日同陆夫人在江上碰到了便结伴而行。没想到一来便见识了侯爷如此忠孝之举。”
“——噗嗤。”
不料谢微澜话音未落便被一阵女子的轻嗤声打断。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竟是姜舒立在码头上笑得肆意。
陆瑾年见状眉头紧皱,匆匆向谢微澜道别之后便向姜舒走去。
偏此刻她脸上依旧挂着讥讽。
姜舒抬手落在发间,半晌才不紧不慢地看向陆瑾年。
“侯爷可发觉丢了什么人?”
陆瑾年闻言环顾周围一圈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那两名亲卫不在其间,眉头抖动了一下后又立刻恢复如常。
他脸上再次堆起热络的笑意:“人,不是都整整齐齐在这儿了吗?豆蔻也在,并无少人。”
不料豆蔻却丝毫不感念他的惦记,冲他白了一眼。
姜舒见状再次提唇哂笑,手指轻揉点向船上站着的小厮:“侯爷没发觉,您的两名亲卫不见了吗?”
陆瑾年被拆穿之后面色有些挂不住,冲豆蔻一个劲地使眼色要她走开。
可偏偏两人像粘住一般,一个也不愿挪一步。
场面瞬间陷入僵局,陆瑾年见状连声大笑解围。
“入夜了,大家快回府吧,侯府设了接风宴为岳父岳母接风洗尘。”
说着便热情地招呼大伙儿,不料身后竟传来一阵鄙夷的诘问。
“谁是你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