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年,谷雨前夕。
这个时节的黔州,下雨像是过冬,是冻到骨头里的寒冷。
连续几天的雨,村外的小河都呈现出泛滥的趋势。
午夜时分,陈望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下雨声。
他已完全接受了重生的事实。
上一世的陈望,生命定格在五十一岁,走南闯北的路上,突发疾病猝死了,倒也没有什么痛苦。
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回到了九二年。
记得上一世九三年的夏天。
拉扯他长大的姐姐,出门干农活时,将五岁的小外甥交给他带。
他牌瘾发作,将娃一个人留在了家,去村口打‘怪噜’去了。
然后孩子就溺亡在家门口的鱼塘里。
这个娃是姐姐家被拖了两头猪、缴了3000元的巨额罚款,才生的儿子。
姐姐和老实巴交的姐夫,并没有责怪自己。
但打那之后,姐姐就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没几年就撒手西归。
两个外甥女因为弟弟和妈妈的死,恨上了他这个舅舅。
亲人变成了仇人。
上天让他重活一世,这种事绝不能有发生的可能。
姐姐家的瓦房,因为穷,年久失修,外面下着大雨,里面下着小雨。
到处都用盆盆罐罐,接着漏雨的地方。
陈望裹起被子,翻身打起手电,在衣服荷包里翻找着。
这个月的工资才发的,还没机会去乱赌。
十八张大团结,加上一个五块,一个两块,还有三个一毛的纸币。
一共一百八十七块三角。
他是188元的工资,花了七角买了包‘朝阳桥’。
划燃一根火柴,点起烟。
这没过滤嘴的烟就是呛。
轻咳了一下,看着手中的钱,思潮涌动。
姐姐含辛茹苦养了自己这么多年,连嫁人都是招姐夫入赘,约定不能亏待自己。
该是时候孝敬姐姐了。
父母早亡,长姐如母。
她从陈望八岁时开始拉扯,辛辛苦苦供他读书。
陈望读书也算争气,十五岁就考上了中专,十八岁毕业分配到了县里的酒厂上班。
这时候的平水县酒厂,刚刚连续斩获国内和国际各个大奖,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陈望分到酒厂上班,可为姐姐陈建芬脸上挣了不少光。
逢人便夸她这个弟弟多能干。
这时候的陈望,是十里八乡年轻人羡慕的对象。
尽管他才十九岁,但上他家说亲的媒婆,差不多把门槛都踩烂了。
他后面也娶到了隔壁村最漂亮的村花,李淑珍。
不过上一世的这个妻子,真是一言难尽。
酒厂倒闭之后,陈望随着国企改制,被下了岗。
李淑珍趁着年轻漂亮,跟着陈望的同事,一趟跑粤东去了。
后面不知道傍了多少老板。
这辈子,这些事不会发生了。
铁饭碗虽好,但会从内部炸裂,不把稳。
不如趁着年轻,有知识,把握着未来的资讯。
不说大富大贵,带全家人实现财富自由,想来不成问题。
一根烟抽完,听着堂屋里漏雨的声音。
陈望翻身上了床,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
陈望早早起了床。
姐夫李建国和姐姐都已经起了。
两人在灶边忙活着。
“建芬,家里陇上的那块田,离大路很近,我琢磨着,在那里建个地基;过两年给陈望盖几间房子,给他当新房。”
“建国,你真好。我也这么想,但真没脸给你开口。我爸妈走的早,这个家全靠你撑着。现在陈望有了铁饭碗,要能赶紧娶个媳妇生个娃,我也算给地下的爸妈有个交代。”
陈望有些脸红,姐姐、姐夫供自己读到中专毕业。
领工资都快一年了,没给家里一分钱不说,还天天白吃白喝。
现在姐姐、姐夫还准备给自己建地基,他感觉有点无地自容。
“姐,姐夫。家里房子老漏雨。今天是礼拜天,不上班,我准备去砖瓦厂买点瓦片,给它翻修翻修。”
陈建芬尴尬地笑了笑:“翻瓦的事情不着急,漏点雨不怕,漏不到床上就行。”
笑容很窘迫,都是没钱作怪。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扶我读这么多年书,我都工作快一年了,也该帮家里做点事。”
陈望说着,将十七张大团结硬塞进陈建芬手里。
本来想全给的,最后还是留了十多块钱烟钱,离不开它啊。
陈建芬是死活不收,两姐弟推来让去。
陈望一看,以姐姐的性格,这不是办法。
他没多说,将钱揣回中山装,转身推出新买的凤凰牌二八大杠。
飞身上去,冒着小雨骑车离开了。
约莫一个多小时,陈望骑着车回到了家。
“姐夫,拖上胶轮车,拉瓦去。我估算了一下,家里翻瓦起码要1000多张,就买了1200张,钱都付了。”
“不过老周他们真黑,喊他们送要9分2,自己拉才8分5。我一算,自家去拉能省八块四。你们看,才八块钱,就割了三斤多肉。晓凤那几个孩子都好久没吃过肉了,姐,一会好好让他们打打牙祭。。”
他边说边把单车停好,从车龙头上拿下一块用稻草绳捆着的五花肉,递给陈建芬,
‘呜’的一声,陈建芬眼泪流了下来,她忙一把捂住嘴巴,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姐,咋哭了?”
“姐这是高兴,我弟长大了、懂事了。爸妈泉下有知,也会很高兴的。不过这钱不能花你的,姐这就还你。”
陈建芬抹了抹眼泪,一脸欣慰,从贴身的小布包里,就要翻钱给陈望。
全是一块两块的块票,最大的就是五元,连一张大团结都没有。
陈望看着,眼泪都在眼里打转,很是心酸。
“姐,我给家里花点钱怎么啦?你要这样,就是不把我当一家人,那我就搬去厂里的宿舍去住。”
这话一出,把陈建芬震住了,她默默地把碎片放进布包里。
“那姐给你存着,以后给你娶媳妇用。”
看着陈建芬满是老茧的双手,鬓角都有了几根花白的头发,陈望感觉心中绞痛。
姐姐才29岁啊,她18岁就开始负担起这个家,负担起我。
自己上一世真不是个东西,都坏在玩牌上,这辈子怎么也不能沾上那玩意。
这一世必须好好赚钱,孝顺姐姐。
“姐,我和姐夫去拖瓦了。把肉炒了,清明我在外面有事,没去给爸妈烧纸,下午看来不会下雨,咱去看看两老。”
陈望将胶轮车拖绳套在肩上,拖着车驶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