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时过境迁,再次演奏起这首曲子,听着身旁小男孩稚嫩的唱腔,回忆不翻涌是不可能的。
但是,此刻当着石新雨,祝安游竭力面如平湖。
离开琴行的时候,差不多五六点了,晚霞匹匹惊人地绮丽。
“你去哪里?”俩人与曹老板告别后,石新雨问祝安游。
“去趟孙笑笑那。”祝安游尽力将语气压得平淡。
“我们顺路。”他说。
“喔。”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立刻打车,而是在灿金浮红的霞光中,一左一右沉默地慢慢踱步。身畔经过一簇簇的花丛,拂过一阵阵的晚风。这夏秋之交,一派宜人。
半晌,石新雨低着头问:“你明天还在这吗?”
祝安游犹豫了下:“不在。”
“去过医院就走?”他转了脸看她。霞光正将祝安游的柔发,晕染出温柔的轮廓。
“嗯。”
两三秒后,石新雨提议:“先一起吃个晚饭?”
祝安游低下头:“算了,我怕来不及。”
于是又沉默了几秒。
石新雨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说:“我今天是路过琴行,玩了玩,后来曹哥问起了你,就打了电话。”
他这话说得累赘,但祝安游心里还是微微跌落,她浅浅笑了笑:“喔。”
石新雨又问:“工作很忙吗?”
“忙啊,有几个人的工作能不忙。”
石新雨一笑:“也是。我问了句废话。”
此时正经过路口,一个梳着辫子皮肤黝黑的小姑娘出现在眼前。她挎着只长篮子,眼看就要迎过来兜售里头的玫瑰花。
真是人不顺意走路也磕石子。
祝安游头皮一阵发麻,心想不管石新雨是不客气地不买,还是礼貌性地买,届时都会显得无趣与尴尬。
于是,她迈前一步,先发制人地问那卖花姑娘:“多少钱一支?”
“保证是最便宜的,正红的四块,粉红的三块。”
确实不算很贵,这东西的身价,也只有逢上节日才能见风使舵。
祝安游立刻掏出钱包:“你这里应该还有二十几支吧?我全要了。”
小姑娘喜悦地连声说好:“零头就不要了。马上就给您包起来!”
石新雨带一丝讶异地看着祝安游:“你买来是?”
“正好待会送给孙笑笑。”祝安游平淡地说。
“那我来。”
“我送她,你争什么?”祝安游断然拒绝,不带一丝笑意。
石新雨的手停在口袋里,眼光紧紧地盯着她的侧脸,沉默良久。
在路人看来,这样一对散步的年轻男女,瞧着这样相配,女孩子怀里还搂着大把红玫瑰花,必是热恋的情侣无疑。
但只有局中的俩人,才能体会这一刻的滋味难言。
祝安游默默地想,也该是时候分道扬镳了,———算了,再走两分钟吧,就两分钟。
走了十几步,转弯之间,迎面走过来一遛狗老人。手中粗绳下,是一条颇为壮实的德国狼犬,正拉直了绳子往前小跑着,眼神精厉,舌头咻咻的。
祝安游未有任何思考,近乎本能地立即凑近石新雨,用手肘轻轻推了推他的腰,小着声说:
“别怕,有我挡着呢,你走里边。”
话刚说完,她却见石新雨往前迈了两大步,再轻轻蹲下,极为娴熟地逗弄起那只狼犬来。而那狼犬竟然颇听他的话,还乖巧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祝安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怔住了。
曾经,那个不怕天不怕地的石新雨,偏偏只害怕一切大型猛犬。
有一次,在学校门口,面对一条卡斯罗犬,石新雨因为不好意思当着人面躲开,强行忍耐了数分钟,身子都僵成了木乃伊,大冷天的白着脸儿冒了一头的冷汗。从此石新雨的这个软肋被祝安游发现,并嘲笑了他很久。
也保护了他很久。
如今,竟然连这点也变了吗?
“在美国的时候,我学过驯狗。”石新雨站起身来,看向一脸发怔的祝安游,微笑解释。
“喔,我不知道,多管闲事了。”祝安游嗫嚅着,牵起嘴角勉强一笑,尴尬无比地抓着花束,大步往前走去。
呵呵,她真的是多管闲事。
岂止是多管闲事!就算他还怕,那也犯不着她来弄这一出。
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自作多情。
可笑至极。
祝安游兀自走着,已然胀红了脸,连耳根都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石新雨则停在她身后,并且轻轻地笑出了声。
祝安游听着他的轻笑,心中一片焦臊,只恨不得能乘上一架时光机,好把方才那句话收回来,收个赶尽杀绝干干净净。
“游游!”
石新雨忽然在她身后,用沉亮的嗓子,极为温柔地唤了这么一声。
———这个曾经只属于他的称呼。
祝安游猛然眼热心颤,浑身毛孔似触了电丝,身子倏地一麻,不由得停住了脚。
身后一阵暖风,伴随着他疾疾的脚步声,忽地漫过来。
石新雨张臂,一把从身后环住了祝安游的双肩,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与此同时,他灵巧地歪过头,在祝安游的右脸颊上,重重地落了一吻下去。
他的唇比火还辣烫。
祝安游浑身一软,手中的花束蓦地滑下,噗地摔落在了洁净的细砖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