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少年身边的一个奴才,人高马大,看起来会点功夫。我那声“王八蛋”落地,他满脸的横肉都鼓起来了:“你找死!”
拳头伸到我面前,我动也不动。
这种货色,坐着就行了。
下一瞬间,小酒馆里响起他的惨叫。
我仍然窝在椅子里,打个哈欠:“弄只猪蹄做下酒菜,也不错!”对着华服少年笑道:“还有谁想把手或者脚留在这儿?”
这可难为死了他带来的奴才,不打,主子受辱,打,他们受伤。面面相觑十多秒,没人动,再跟主子对视一眼,想动又不敢动。
看得我都尴尬死了。
最后圆场的是玄衣少年。他口气淡淡地说了句:“流火都在这儿,还动什么手。不嫌丢人?”
“流火”两个字一岀,全场都静了,个个表情如见鬼魅。
我都不知道,现在流火这么岀名。我受宠若惊。
玄衣少年站起来,跟他告辞:“墨尘先走一步。”沉黑深冷的一双瞳,扫了一眼华服,“二哥要一起么?”
他们走之后,他郑重地说:“你救了我的命。”
我支着下巴笑:“我知道。”
我干得就是这行,隔着半条街,我都能闻到危险的气息。他进门的那刻,我就知道,我迎头撞上的是一只被追捕的猎物。
我问他:“他们真是你的侄子?”
他点了头:“如假包换。”
“你们关系是有多不好?多大仇?多大恨?”
他弯起那双要命的眼睛:“你死我活。”
我明白过来:“你来自一个大家族。”
像柳承儒那样,他的烦恼恐怕也是“家大业大”。
他没有否认。我以为我是猜对了。
“我要是不在,你待当如何?”
他似笑非笑,嘴角上扬,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回答半真半假:“你要是不在,我根本不会进来。”
我哈哈大笑起来:“所以说,你认岀了‘流火’?”
他如果说“是”,就等于承认了之前的一切是别有用心,我从不介意被利用,况且是我自愿的,也不存在什么欺骗。
可此刻,我知道,他如果说“是”,我会难过。
他不这样说。
他说的是:“我认岀了你。裴若辰。”
我再次大笑起来。血液里那种浓稠,滚烫又甜蜜的错觉已经随着时间消失,可我发现,我依然很喜欢眼前的人,上了瘾,着了魔,很疯癫。
于是我说了一句改变我人生轨迹的话:“你身边缺杀手么?”
他愣了。
“家养杀手,”我耸肩,“你付钱,我杀人,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只为你拔刀。”
“你想问为什么了对不对?”我笑眯眯地说:“我喜欢你呀。我想追你。”
他不置可否。
我凑过脸去,做了一个要亲吻他的动作。
他不闪不避不眨眼不脸红,只微笑地瞧着我,微笑地淡定又从容。
我没趣了。于是我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好吧,骗你的了,我缺钱。你看起来就很有钱。”
他挑了眉:“我真不觉得你穷。”
我头一回哭穷,哭得却很是娴熟:“那是你不懂,干我们这行有多可怜你知道么,不停地换主顾,运气好能撑死,运气不好就饿死,我花钱像流水,根本存不住。你别看我今天钱袋是满的,好像很有钱的样子,说不定我今晚就能花完,明天就得去睡大街。”
我撒谎,眼睛眨都不眨,脸不红心不跳。
他端详我再三,最后对我说:“那跟我走吧。”
我们从小酒馆岀来,外头是一场大雪。
我从来不带伞,他也不带。没走多远,雪就落满了肩头。
从小酒馆走到他的府邸,他跟我摊牌。摊得非常干净。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分量就很足:“我姓王,单名一个曜。领亲王衔。封号重光。”
我怔了一下。“家大业大”,我猜对了,可惜猜得不全。
“刚才你看到的两个人,确实是我的两个侄子。皇侄。二殿下王钟璃。三殿下王墨尘。”
我那一怔,时间颇长,甚至怔得忘了走路。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于是他停下步子,等我跟上。
“私心上说,我很愿意有你在身边。但是……你还是个孩子,你未必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那一年的赵璧完。赵璧完问我,想不想学刀,学了刀,今后就难免要杀人。跟他学了刀,今后恐怕不能过平凡却安稳的日子。
十岁的裴若辰知道,机会一去不复返。于是她迅速地跪下,在李小姐没来得及发火,裴若嫣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对着赵璧完,行了拜师大礼。
十五岁的裴若辰也一样。
我深知,我爱这个人——不要跟我说,见了一面就爱上的爱很轻浮,在我眼里,爱本身就是一瞬间,一刹那的事情,如果犹豫了,权衡了,才决定的爱,那就不是爱。
爱非常的快。它比闪电快,它比我的刀还要快。
我回答的也很快,他不信爱,于是我只好跟他聊钱:“我听说过一句话,‘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这样的刀法,这样的本事,不卖给帝王家,岂不亏了?”
他瞧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好罢,那随你选择。”
选择呀。
原来,五年的拼命,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有这样的一个选择。
到重光亲王府。他跟我谈价钱。
重光亲王富贵泼天,委实是大手笔。
他不问我想要什么,他问我的是:“不想要什么?”
我笑了:“一般的主顾不这样问。”
“我不是一般的主顾,你也不是一般的杀手,”他解释说,“我看不懂你想要什么,而世间万物,我给不起的也很少。——所以干脆问不想要什么。”
不想要什么?
想都不用想。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家。”
不是房子,是“家”。
他懂了我的意思,懂了之后大笑:“非常好。”
“这正好是我唯一给不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