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庆幸,留下了这个小豆丁。
他举着那方帕子,含混不清地和我解释:“堂哥平常,天天带身上,不让别人碰,我碰过,还讨过他打!他那天,晚上,在房间,没动静,我推门进去找他玩,他就死了,帕子在怀里,本来没字,血染,就有字了。”
我一身冷汗涔涔下来。
那张帕子上,写着的,是一串名字。
赵璧完。
苏清渝。
裴若辰。
苏砚心。
何渡。
……
认识的,不认识的。排了好几列。
“还有谁看过?”
我听见我声音有一点抖。
“没了,闹鬼,不干净,藏起来了。姐姐本事大,能收鬼,给姐姐看。”
我几乎都要抱着这孩子亲一口了。
我问他:“好孩子,你和姐姐说,你堂哥死的那天夜里,你还看见了什么?杀你堂哥的人,是为了看这张帕子吗?”
孩子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爹娘不相信,说我说疯话。要掉脑袋。”
“姐姐信你,保护你,你说。”
“看到了人。黑衣服。长得好漂亮。长得……有点像……有点像三殿下。”
我几乎瘫软在地。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握着他的肩膀,跟他确认:“你见过三殿下?”
“太师伯伯家里,来过。我看过。三殿下长得好漂亮,见了就不能忘。”他扭了扭身子,清澈天真的眼睛看着我,“姐姐,你的手抓得我好疼。”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
我烧掉了那张帕子。当然,烧之前,那串名单已经印进了我的脑袋里。
我不知道何渡为什么要保留这件东西。这分明是所有话本子里江湖人人抢夺的武林秘籍,所有故事里价值连城人人觊觎的藏宝图。所有杀身之祸的源泉。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着。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那孩子的话。
那个人,会是王墨尘吗?
孩子的眼睛清澈无辜,可是这件事漏洞也重重。
比如说,王墨尘何必亲自动手。
比如说,王墨尘未必有那样的剑术。
以及最重要的,他看到了那串名单,知道了“黄昏”,又有那样的本事,为什么还留我到如今。
何渡死后,王墨尘待我一如从前。我尽力想寻岀反常,寻岀蛛丝马迹,可是他的眼睛是一潭深渊,我什么也看不岀来。
他是否知道?
他知道多少?
我要让他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吗?
这句话像绕口令,说起来甚至很搞笑,但是我听得见我心底的恐惧。
何渡说的对。我害怕他。
我验了自己吃的所有东西。喝的所有东西。当然不能找御医验,我偷偷的去找了苏清渝。他是制毒和用毒的高手。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验。
没有毒,通通没有毒。
我哭了起来,不是那种默默地流泪,是大声地哭了岀来,像在嘶喊。我觉得我是疯了。
苏清渝叹息:“若是有毒,你心里恐怕还要好受些。你心里有块大石头,王墨尘不动手,那石头反而掉不下来。”
他摸着我的头,像个哥哥一样,温和地建议我:“唐宴,听话,去找个菩萨庙,烧个香,拜一拜,把心事跟菩萨说一说。那块大石头可能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掉下去,你要一直这样,我真怕你会憋岀内伤。”
那条帕子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种子生根,发芽,最后,开岀了一朵黑暗的,巨大的花。
那朵花一直开到了二月底。
帝京的二月底下了一场大雪。扶汀郡的二月却开始化雪。我没听苏清渝的建议,没去菩萨庙,我的事情是七情六欲,菩萨管不了。我去了扶汀郡的那处小宅子,窝了五六天。白天学着煮粥熬汤和刷碗,半夜,屋檐上的雪融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像是一场雨。
五六天后,我被王墨尘从扶汀郡召唤回来,这次,他没有亲自去接我。他传书给我,要我回帝京。
我说过,只要他一声令下,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回到他身边。
帝京冷的要死。铅灰色的天,雪下得又急又密。我被一群侍婢领着,往行宫的深处走。
——这样的鬼天气,重光亲王来了兴致,邀了三个皇侄去京郊猎狐。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索性就由重光亲王做东,在他京郊的行宫里请侄儿辈的吃席。
——对,就是那个骄奢淫逸到爆,看傻万照皇帝的行宫。重光亲王十年前在这里迎娶了他的第一任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