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渡的葬礼办得很大。帝京的大人物差不多都到了。除了王墨尘。他不去,却要我去。
我想,去就去吧。他为什么死,这个疑惑,也许能在葬礼上解开。
我在葬礼上十分不痛快,因为做为传闻中“即将和何渡结连理”的人,被绝大多数人以同情可怜的目光注视。他们都觉得我惨得要死,然而我并不悲伤。
“不想哭,就不用勉强。”有人从身后拍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看到了一块花里胡哨的衣角。
顺着衣角往上看,我十分惊讶。那件花衫子,曾经穿在裴若辰的身上过。一模一样。但他穿着比裴若辰还要好看。
眼前的人没有带随从,于是亲自做了自我介绍:
“王曜。王墨尘的皇叔。”
皇叔,有云长宣那种看着像皇兄的皇叔,还有这种,是货真价实比王墨尘大了一辈的皇叔。笑得时候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但到底是王氏岀美人。王曜与王墨尘眉眼很是相似,个子较王墨尘还要高一点。
他的气质却和王墨尘迥异。他有一个不笑也往上扬的嘴角,以至于和谁说话都似春风萦绕。他有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睛,眼睛会说话,说的是一句诗,叫做“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可当他认真看你的时候,却很“定”。一点也不飘。
“怎么,本王和你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我摇头:“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就是一个老奸巨滑的亲王。我暗地里补充道。
我与他初见,他却熟练的用自家长辈的语气和我说话:“阿砚是么,本王总听墨尘提到你。”
“也常听三殿下提起王爷。”我很套路。我装了大半日的悲伤,实在倦极了,此刻没什么力气和一个鸡贼的亲王周旋。
结果被拆台:“你平日和墨尘说话,也这样客套吗?”
“当然不。王爷不是他。”
重光亲王大笑,在葬礼上引人注目:“你很坦率。年轻的孩子总是这样地坦率。”
我也希望自己真有他说的那样坦率,有许婕妤与何渡说的那样勇敢。可我做不到。
我对重光亲王说:“您更坦率。”
他挑了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解释:“王爷穿一身花色的衣裳,来参加葬礼。”
帝京的人,个个都混成了人精。就算平素你看我不顺眼我想把你宰了,相逢都是春风化雨的一笑,门面妆得都十分地好。
可他不同。他不妆门面。
王钟璃在,何太师在,他却穿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袍,在素白素白的背景里犹为扎眼。他在葬礼上言笑晏晏,都让我疑心他是专程来砸场子的。
“死者已逝,活着的人却总要继续活下去,”他的嘴唇是上扬的,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何况本王若穿白衣,岂非泯然于众人?”
“本王希望给你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让你不大能忘记。”
他的眼睛看向我,这句话被他说得十足认真和郑重。
“王爷风华无双,旁人自是一见难忘。”
他答道:“你不是旁人。”
眼神又“定”了我一下。
我打了一个激灵。
我想起那个中秋之夜,王墨尘和我聊过的八卦。
他说,他那个皇叔,十年前就是帝京有名的千人斩,十年后不知道拿什么贿赂了老天爷,越老越发万人迷。他的大皇兄王韫,之前喜欢老豫王家的外甥女,又写情诗又送画,小姑娘就是不领情。老豫王也着急,于是摆了个家宴,请了王韫,又邀了小姑娘,想以此搓合一下。
家宴摆在园子里,正是五月好时节,园子里的玫瑰开得精神又漂亮。王韫还特地穿上了一件白袍子,显气质。
这本来是个好计划。老豫王却脑子发热,拉了重光亲王作陪,结果当晚,一向在宴会上姗姗来迟的重光亲王,在玫瑰花丛里撞上了同样姗姗来迟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脸刷地红了。像五月盛开的玫瑰花。
老豫亲王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说了声,糟了。
之后呢?
之后就是,老豫王又摆了场家宴,没请王韫,单就请了王曜。在宴上,婉转地提到外甥女的闺名,柳承柔。
亲王殿下居然极其诧异,他记不得,“柳承柔”是谁。就记得,上次过来,老豫王府上的玫瑰酿,味道甚好。
老豫王气得想揍他。他以为,王曜是对柳小姐说了什么,至少是有什么特别的暗示吧。要不然,一向腼腆的柳小姐,也不能说岀“非重光亲王不嫁”这样的话。
王曜很冤枉地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干。
老豫王不信,只好让豫王妃仔细地去问柳小姐。
结果是,王曜真的什么也没说。
柳小姐说:“我瞧见他,他在花丛里看了我一眼,我就晓得,我完了。”
“我从来不知道,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这事传到王韫耳朵里,王韫也气得要死,又无可奈何,自那时就断又了袖,改喜欢男人了。
这事还没完。
王韫有一阵子,看上了红袖楼的一个琴师,琴师卖艺不卖身,同时也不好男风,于是王韫又送古琴又送名谱,就快要拿下的时候,王曜好死不死,跑到红袖楼来听曲喝酒寻快活,更不巧的是,那天给王曜奏琴的,就是那个琴师。
后来小琴师就跟王韫坦白。
他说:“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时我就想,他与旁人,是不同的。”
王韫气到快吐血,连夜跑到自家叔叔的府上砸门,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结果王曜又很冤地表示,他不认识什么小琴师。他喜欢女人。并且只喜欢女人。
我当时笑得打跌,却也没太当真,只觉得玄乎,还以为王墨尘在编段子逗我玩儿。
现在才知道,可能是真有这么回事儿。
我对着那双男女通杀的眼睛,硬着头皮答了句:“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