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营中时,太阳已经落山,在大帐中回想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林桧觉得,是否有些太过刻意。恰此时鲍里斯走了进来,林桧问他道:“鲍里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鲍里斯道:“您也发觉了吗?见到那个威尔斯的时候,我就感觉他们是在演戏,但却看不出哪里有破绽?”
林桧点点头,来回踱步一阵,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有问题?”
鲍里斯想了一会儿,道:“会不会那些人没死?他们借着假死之名,暗戳戳留在岛上,方便自己完成不可告人的计划?”
林桧猛然抬头,望向鲍里斯,道:“很有可能!”
鲍里斯道:“既如此,何不试他们一试?”
林桧期待道:“哦?你有何高见?”
鲍里斯谦逊道:“高见不敢当,有上中下三策。留人于岛上,待其下葬后,伺机暗中掘坟,一探究竟,此为上策;明日相会时,挑明疑窦,要求开棺验尸,此为中策;派盗尸贼于夜间摸去,探其真假,此为下策。”
林桧再次踱步良久,才缓缓道:“上策迁延日久,还得先搭进去五万金币,只怕到时功亏一篑;下策恐有人彻夜看守,难免盗尸者被抓泄密,况且盗人尸身,实乃缺德之举,若是意外走漏消息,面上不好看……还是中策好,挑明事情,消除疑窦,于人于己都好!明日再见,便直接问他们。他们承认,则我们占据主动;不承认,便坚持要求验尸,若是假死或者推三阻四,则我们依旧能占据主动,若是真死,则风光大葬,赔礼道歉,我们也不损失什么。”
鲍里斯点点头道:“也对,还是主公考虑周全。”
林桧很是受用,又道:“但这话不能我来提,我提则让人生厌,须得是你们表现出疑心,强行要求。你下去安排个人,告诉他该怎么做,明白吗?”
“明白!”鲍里斯应下后,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众人于昨日停灵处相会,同来的还有威尔斯和云战的老婆艾尔莎。
艾尔莎来得最早,她面无表情,静立在云战棺椁前,一言不发,泪珠盈盈滴落,打湿了白丝绒手套。紧随而来的是林升平和林桧,林升平仍旧坐着轮椅,被人推着过来。
见到艾尔莎后,林升平出言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夫人节哀。”艾尔莎不为所动,依旧沉默不语,只是眼泪渐渐止住,面上仍是哀伤。
紧接着是莱尔文和威尔斯,他二人最后赶来。
一见到莱尔文,艾尔莎便目不转睛盯着他,眼里绽出精光,似剑一般要刺死他。莱尔文被盯得浑身发毛,几番嚅嗫后,缓缓道:“对不起,夫人……”,便朝她鞠了一躬。
艾尔莎不知何时摸了把匕首攥在手中,在他低下头的瞬间,猛地扎下去。这一下吓坏了众人,威尔斯和林桧赶忙上前,一个抓住她的手,一个按住她的肩,劝阻道:“使不得啊,夫人!”
“我、我……”莱尔文也吓了一跳,心虚地退后好几步。其余人一同上前,一边骂莱尔文,一边安慰她,这才让艾尔莎放下了匕首。众人安慰她时,林桧悄悄问鲍里斯道:“看她这样子,不像是假的啊?”鲍里斯挼了挼自己的络腮胡,想了想,点头道:“看来云战确实是死了,现在就看另外两人,是不是要浑水摸鱼了?”
在众人一阵安抚下,艾尔莎终于冷静下来,离开人群,拿着一条毛巾清理云战的棺椁。
“咚!”
一个沉闷的声音突兀响起,似是在敲击什么。
“嗯?什么声音?”不知谁嘀咕了一句。众人也都听见了这一声,纷纷四下查看。
“咚!”
声音又响了一下,比刚才那下还要大些。
“好像是这儿!”林桧身边一人叫道,并指向了马勒革的棺椁。但莱尔文不乐意了,他指着那人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那人一脸无辜道:“确实是这儿嘛,我刚才耳朵凑到这边,刚好那个声音就又响了,就是这里面传来的嘛!”
“呸!传你妈!”莱尔文怒骂,一口唾沫喷到那人脸上。
“咚!”
话音刚落,声音又响起来,刚才众人耳目都已放在马勒革的棺椁上,这回便确认,声音确实是马勒革棺椁里传出来的。
“莱尔文公子,令弟真的死了吗?”林桧装模作样疑问道。
莱尔文怒道:“我弟弟就死在我眼前,我能不知道吗?”先前质疑那人却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假话?毕竟我们又没看到他死!”林桧大怒,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骂道:“住口,谁准你这么跟莱尔文公子说话的?”
莱尔文面色稍霁,林桧转过头来道:“莱尔文老弟,你放心,我肯定是相信你的!但现在令弟的棺椁出了问题,我想还是打开检查一下为好,毕竟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总不能让令弟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眠吧?”
“难道你也怀疑我吗?”莱尔文咬牙道。
“不敢!”林桧语气从容道,“林某也只是出于尊重逝者而提议,绝无怀疑老弟你的意思。”
莱尔文冷笑一声,眼中泪流出来,看向林桧,手却指着那人道:“好,好!那今天我就开棺,我弟弟要是没死,那他也不用死,我弟弟要是死了,那他也得死!”说罢不待林桧有何反应,便一掌将棺材劈开,露出躺在里面的马勒革。
尸身上有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左肩直至右肋,被人一刀两断了,现在被缝合在了一起。
“你说,他死没死!?”莱尔文咆哮道,“现在该你死了!”说罢抽出随从的佩刀,朝那人砍去,那人吓得原地蹦起,抱头鼠窜,莱尔文边追边咆哮:“站住,我砍死你!”众人又赶忙上前,将莱尔文抱住,好半天才消停。
一回头,看见林桧那张脸,莱尔文又怒了,道:“现在确定他死了吧?”
林桧赔笑道:“确定了,确定了!是林某的人冒犯了,还请莱尔文公子多多海涵!”
莱尔文却不吃这套,又道:“确认完我弟弟,是不是还要确认下云飚啊?”说罢一掌劈碎了云飚的棺椁,再把手中刀递向林桧道:“他身上没有外伤,不能确定死没死,保险起见,不如你将他一刀两断吧,如何?”
林桧愣了下,额上冒出薄薄一层冷汗,强笑道:“不用了吧……”
莱尔文道:“你不动手,那我动手,他活你就活,他死你也死!”说罢不等林桧答话,举刀便朝云飚心口扎去,林桧吓一大跳,赶紧出手抓住莱尔文那只胳膊,刀在云飚心口上半公分处生生止住。
“唉呀,莱尔文老弟,不用你砍这一刀,我一直信他是死的!”林桧大声辩白道。莱尔文哼笑一声,道:“好,确认完这个,要不要再确认下云战呐?”
话音刚落,便见艾尔莎又拿着匕首朝莱尔文杀过来,破口骂道:“畜生,杂种,我杀了你!”莱尔文吓得原地蹦起,抱头鼠窜。众人全都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但还是要控制场面,于是又赶忙拦住艾尔莎,一边骂莱尔文,一边安慰她,过了好一会儿,现场才又恢复平静。
眼看莱尔文怒气未消,林桧也觉得有些头大,这要是合作被踢了出去,还怎么赚钱啊?于是赔着笑脸跟莱尔文道歉:“莱尔文兄弟,不要生气嘛,我真不是有意要冒犯令弟遗体,还请原谅!”
莱尔文道:“我可以不怪你,可这事儿总要有个交代,否则他的在天之灵不会原谅我!”
林桧道:“那要怎样才好?你尽管提,只要能做到,我一定照办!”
“当真?”
“当真!”
莱尔文点点头,看了那人一眼,对林桧道:“那好,冤有头,债有主,毕竟你不是有意的,我不追究你,你只要把他交给我,杀了祭奠我弟弟和云战将军,这事儿就翻篇了,后面咱们该合作合作,该赚钱赚钱,如何?”
“主公,不要啊!”那人跪爬到林桧脚边哭求道。见林桧仍在思索,便转头朝莱尔文磕头求饶,见莱尔文不为所动,又转头朝向艾尔莎,但艾尔莎也不理他,撇过头去。
鲍里斯见林桧犹豫不决,便凑上前一番耳语,道:“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林桧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但眼神所表达的意思是:“这样真的好吗?”鲍里斯再次耳语道:“他是死士,厚养其家!”
林桧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对莱尔文道:“好吧!”那死士眼中顿时一片灰暗,失去神采,浑不觉泪流满面。
莱尔文命人将他拿下,剥去衣物,弄成跪姿,绑至动弹不得,先割去舌头,防止其临死前破罐子破摔,污言秽语侮辱死者之灵。又命人拿来一个大型祭盘,与其他盛放小物件的祭盘不同,这种祭盘是拿来装血用的。
在将马勒革放入新的棺椁后,云战的棺椁被拉过来与之并排放置好。随后在棺椁前将祭盘摆好,再在祭盘上搭了个架子,把那死士放上去,割断了身上所有动脉。
过了一阵,那死士没了声息,祭司一阵悼文过后,将祭盘中的血液点燃,和着死士的尸骸烧尽,事情也就结束了。随后在威尔斯的陪同下,艾尔莎先离开了,现场就只剩下林升平,莱尔文,林桧,以及他们的随从。
林桧问莱尔文:“你什么时候回王京?”莱尔文道:“看情况吧,我身体还没恢复好,方才动静太多太大,现在已经疲惫至极,可能还要在岛上休养个十天半月,你先回吧。”林桧笑道:“那用不用我帮你将他们的遗体,先一步带回去呢?”
林升平和莱尔文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林桧自讨了个没趣,但只要不尴尬,就不算问题,便哈哈笑道:“开个玩笑嘛!”
林升平问:“二哥什么时候回去?”
林桧道:“明日一早。”
林升平点点头,道:“好,明早码头见,我送送你。”
林桧笑道:“谢谢你,三弟!”
随后众人各自散去。林桧回到住处后,抓起一壶凉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无不可惜道:“唉,好好一个人就这么被献祭了……”
鲍里斯道:“主公勿要难过,此事是因属下提的建议而起……”
他话还没说完,林桧便摆摆手止住他话头道:“你不过是提了点儿建议罢了,到头来还不是我拍的板?就算要怪,也该怪我考虑不周,怎么能怪你呢?”
鲍里斯道:“多谢主公体谅……”
林桧又道:“留你继任驻岛将军,你务必要把他们盯好,将来这里头赚了钱,我的收益划出两成给你!”
鲍里斯感激道:“多谢主公!属下必肝脑涂地,以报主公厚恩!”
到了次日一早,林桧来到码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依旧是如自己登岛那天的盛大典仪,乐队演奏着寄托离别之情的歌曲《信鸥》,许多民众聚集在外围,围观整场送别仪式。
林桧笑道:“三弟,昨天我派人送来的五万金币,你收到了吧?”
林升平点点头:“收到了,一点儿不少。”
“那我要是多出点儿,能不能再多分点儿?”林桧试探道。
林升平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说你,二哥,你这贪得无厌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掉?五万卖你一成,已经是跳楼价了,再多我们就不用干了!”
莱尔文也点点头道:“是啊,毕竟你远在王京,帮不上这边的忙。你要是想再多得些,出价就不是五万这么小打小闹。”
“那我要是能帮上忙呢?”林桧道。
“帮什么?”二人齐声问道。
林桧神秘一笑,道:“你们花这么多钱搞开发,动静不可能小,如果事情传到大王耳朵里,你们觉得会不会遭到干涉?而我在王京,就可以把这些流言蜚语全部隔绝,让人不起疑心,这值不值得多买一些?”
二人互看一眼,眼神中的意思,都是“不妨一试”。
于是林升平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就三等分好了。”
莱尔文思考了一会,也点头道:“我同意。”
林桧哈哈大笑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于是又拿出一个小储物袋子,递到林升平手里,道:“这里头是两万金币,虽然不多,但你也拿去吧!我在王京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又说了些闲话后,林桧登了船。随着号角声响起,船队缓缓驶离港口,林桧站在船尾,不住地朝岸上人招手,直到视线彻底模糊。
岸上人同样等到视线模糊后,才都松了口气。
林升平身后侍从长出了口气,道:“这瘟神终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