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林景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便把城中所见所闻,一一告知云战。
云战长叹一声,道:“这就说得通了……”林景之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莱尔文此行,绝不是奉王命宣我入朝那么简单!”云战拍了拍他的肩,邀他进帅府详谈,边走边道。
林景之道:“莫非这是假消息?”
云战边走边整理思绪,道:“不,宣我入朝的消息应当是真的,但莱尔文绝非仅仅为此事而来!”
“您的意思是,他借着传王命的机会干私活?”
“不错!”
进到帅府,走到正堂,云战请他入座,命人看茶,俨然已将他当成了大人。
云战道:“以常理而言,一国之君传边将入朝,所派使者团通常不过百人,即便情况特殊,各种人加在一起,最多也就五百人。但这次派来的这个莱尔文,麾下竟带着五千王廷兵,这很不正常!”
林景之道:“或许是忌惮您的威名呢?”
云战笑了笑,道:“或许吧。但问题又来了,这帮王廷兵,原本就不怎么样,越往后越是堕落得厉害,是什么让他们变得如此悍勇?重赏?军纪?抑或是对新王的忠诚?”
不等林景之开口,他便摇摇头自答道:“依我看,都不像。他们所穿衣甲,与我十多年前所见并无不同,甚至更为破旧,可见并无重赏;这些人虽勇,但行动却散乱无比,毫无建制,长官听之任之,毫无约束,唯有临战之时,才于匆忙间各自为战,可见军纪之差;再说忠诚,这就更谈不上了,凡忠诚之师,必有所信,有所信者,必神采飞扬,虽不可见,却能于不经意处直击人心,而这帮王廷兵给人的感觉,全如行尸走肉,毫无精气神采,可见绝不忠诚!”
“那您认为,会是什么情况?”
云战闭目沉思片刻后,双眼猛睁,道:“以你牧云叔先前聊到的那些信息,和你这次带来的消息看,极有可能是这莱尔文所在的家族,想要效仿当今,私蓄重兵,发动政变!”
“您怎么知道他想发动政变?”
云战道:“因为他的姓,理查德!这是如今西林四大强臣之一,塞缪尔·理查德的姓。”
塞缪尔·理查德,如今四家联盟的老大,年近七十,理查德家族的族长。当初林构篡权,此人鼎力支持,也正是他亲自劝的林升平背叛西云先王,不然林构的篡位之举不会这么顺利。而在成功上位后,林构投桃报李,让他担任了国相,并将王国中最富饶的翠翎行省封给了他。
由于林构在对待西云先王一事上背信弃义,塞缪尔对此相当愤怒,而四大强臣中的另三家对此却意见不一,认为他小题大做,因此双方又爆发冲突,自林构上位以来就没消停过。林构既要倚重这四大强臣家族,又不得不提防着他们,因此乐得看他们互咬,时不时还暗中推波助澜。
同时他意识到,要想不被架空乃至推翻,自身实力不可忽视。因此趁着四大家族内斗之时,他抓紧时间巩固王权,一方面加紧掌握王国护军,另一方面,又拉起云氏叛逆自成一派,作为自己这边的盟友。在他的操控下,局势慢慢向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四大强臣家族不断内斗,实力日减;云氏叛逆一族,貌似自成一派,实则暗中被他掌控。只要如此稳步发展十年,林氏的江山便稳固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林构小心翼翼实施着自己的大计时,他身体出了问题。
那是一个晴朗的深秋夜里,他将先王的王后召至寝宫,以加深感情为名,强行以各种角度方位与之进行负距离交流。对于强权,女人很难有什么像样的反抗,不得不从。
正当林构感觉状态良好,加速将要完工时,忽然感到胯下一凉,继而是撕裂般的痛楚。原来是王后暗藏一刀,赶在他最后一击之前,抢先动手,直接将他命根子噶了。
这一刀下去,王后便抹脖子自尽了。
惨叫声吸引了宫中侍者,侍者手足无措,赶忙通知林构之子林邦昌和林桧。二人赶来时,老林构已经不省人事。最终经过全力救治,林构没死,但根子也接不回去,从此半身不遂。
为了保证事情不会传得满天飞,两人杀了一大批知情者,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把这事儿捅了出来。不得已,两人又进行辟谣,结果越描越黑……
由于身体欠安,无法理政,林构只好传位给长子林邦昌,自己退居二线,当个太上王。但就是这个太上王,他也没当多久。不到两年,就在某日吃早饭前,呛死在了粪坑里。
而继位的林邦昌,显然不如林构有手段有心计,很快就把他爹的精心布局给玩儿崩了。先是四大强臣家族握手言和,再然后云氏叛逆一族脱离掌控,站稳了脚跟。
眼看局面即将失控,他弟弟林桧出面一通操作,才维持住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再之后,便是他们派使者来,打算宣我回京觐见。”云战说了这么多,终于喝茶歇了口气。
“王廷兵原本有多少人?”林景之想了想,问道。
“一万左右。你想到了什么?”
“当初你们谈判,都谈了些什么东西?”
“全是些扯淡话!”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云战就气呼呼道,“我让他放人,他反问我以为自己是谁,敢用这种口气跟他理查德家的人说话,让我提要求要拿出应有的态度来;我让他不得伤害人质,他说他理查德家族向来礼义持家,不可能做这种有损道义的事;我让他有要求就提,他偏要扯自己家世代为官,炫耀自己家势力多庞大,说自己在家在朝多么春风得意,然后捎带着贬低我!”
林景之听得一阵无语,云战说到这里,也停了下来,几次深呼吸后,才又重新开口,道:“我实在被他气得恼火,就终止了谈判,派兵把城守府围了!本以为这样就能逼他让步,哪知道他带来的兵有这么多!”
林景之想了想,道:“云叔叔,他们很可能是想拉您入伙!”
“嗯?”云战不明就里。
林景之道:“对谈判中占据主动的一方而言,往往不急着自己提出条件,而是会不断加压,非要等对面尽可能把自己的底牌暴露出来,这时再提条件,才好拿到最大的好处。你们之间的谈判,您是被动方,他是主动方,但以对面的架势来看,并无多少逼迫的成分,反倒是很像在炫耀,以及示好。”
“不可能!”云战断然否定道,“哪有把人抓了再来示好的?”
林景之呵呵一笑,道:“当年在彩沙河镇南关前,您以二百龙象骑迫服三万兽人部族的事,不记得了吗?”
云战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这是当年云战镇守彩沙河,防备南方纳克伯时,碰到的一件事。
镇南关北百里处,有个叫“戈林竹海”的兽人聚居点,由于先王时国政严苛,生生将其逼反。
彼时云战刚刚赴任,声名不显,威望不张,手底下的骄兵悍将不怎么指挥的动,只有自己本部二百龙象骑能无条件服从命令。
镇关大将有守土之责,面对叛乱,不能不管。于是云战点起这二百龙象骑,直奔戈林竹海,依靠先前打探到的情报,找准时机一波冲锋,将部族中许多实权人物抓走,还顺带着抓走了他们的许多家眷,其中包括酋长帕里什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帕里什是个爱护部族百姓的好酋长,更何况那三个孩子是他的心头肉,见识到龙象骑强横的战斗力后,他有理由相信,云战能把他们灭族,于是不得不主动找到云战投降请罪,用自己的命求他放过自己的部族。
云战本就没有灭他部族的想法,并在军中参谋的建议下,将抓来的人全部释放,并上书王廷,痛陈利害,换来了恶政取消、戈林竹海兽人部族无罪的结果。
帕里什对此非常感激,将自己女儿嫁给了他,正是云战现在的老婆。
这是云战赴任镇南关后干的第一件事,由于兽人大多性格直率真诚,这件事流传得极广,即便是独支海上的海峰半岛,久居半岛的百姓间,同样流传着此事。
林景之的提醒,让云战想起了这件事,再结合先前的分析,他认可了林景之的分析结果。
想到此处,他起身问道:“你可有好的建议?”
“建议谈不上,只是有一些想法!现在的情况,对叔叔您非常不利!”林景之沉声道,“您的部队只有千余人,而他有五千,这是一个极为明显的劣势,而且他是不是只带了这五千,还是个未知数;其次,他挟王命而来,您只得听从,这绝不是您的真心,但若当真拒绝,无异于宣布造反……”
不等他说完,云战便一屁股坐下,不甘道:“如此说来,我们就真的没机会翻盘了么?”
“倒也未必!”林景之又一阵沉思后,冷静道。
“哦!?”
林景之道:“死灵法术、吸血鬼、大屠杀,此三者为天下至不容。而莱尔文那日在密室所作所为,正是死灵法术!若能找到此事把柄,形势必将逆转!”
云战又问:“就算抓住了把柄,你能保证他不铤而走险?”
林景之失笑道:“凭叔叔的实力,还怕跟他比打仗吗?”
云战闻言,哈哈大笑,不仅是因为林景之这话他听着高兴,还因为他在战场上确实罕逢敌手。
两人正欲接着此话聊下去时,林景之却霍地起身,瞳孔猛缩,浑身颤抖,脚下有些踉跄,赶忙抓紧座椅把手想要站稳,却一下又跌坐回椅子里。
冷汗从额头背脊冒出,他大口呼吸,说不出话来。
云战见状也是一惊,三两步走到他身前,一手按住他肩头,一手在他后心一阵拍打,道:“没事吧?”
过了好一阵,林景之呼吸才不那么急促,嘴唇颤抖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云战不解,又抓起他的手,关切道:“怎么了?”
林景之也反手紧握,再以另一手抚额,挺直腰背,嘴巴紧闭,深深呼吸十来次,才终于恢复镇定,起身道:“云叔叔,小侄眼下有要紧事,不能久留,所以……”
云战拍拍他的手,笑道:“谁都有这个时候,你只管去,要不要叔叔帮你做些什么?”
林景之摇摇头道:“不用!云叔叔,依侄儿之见,您现在有三件必做之事。其一,是保证手中兵力只增不减,好生操练,保持战力,尽量确保在与王廷兵的冲突中不吃亏,如此即便之后局势恶化,也可不陷入被动;其二,全力与之谈判,争取让他们放人,但千万别答应他们任何实质性的条件,即便答应了,也千万别付诸行动,若是万不得已必须做到,也要能拖则拖,因为在谈判破裂前,他们应该不会杀害牧云叔和林院长;其三,是抓紧时间刺探情报,尽快拿到莱尔文是死灵法师的证据,这样我们就能在谈判中占据主动,甚至无须谈判,也能将人救出来!”
云战笑道:“还说只是一点想法呢,这说得很好不是嘛?”随即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说的这些,都很对,叔叔会全力去做的!”
林景之也挤出个笑容,又想到了什么,道:“叔叔,以你们先前推测出的情况来看,这西云国随时有可能内乱,到时局势一触即发,这莱尔文很可能……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未必会发生,但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云战神色严肃,道:“放心吧,再坏的结果,我也承受得住,大不了鱼死网破!”
林景之点点头,不再多言,告辞匆匆离去。
之所以走得这么急,是因为他交给冰玉的那部分本源之水,回到了他身上。
这意味着,冰玉遇到危险。
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事。
他走在雨中,心急如焚,却又强自将心情平复下去,因为心急无用,还可能让神思大乱。走出没多远,他拿出装戒指的盒子,取出其中一枚,戴在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他脚步飞快,一刻不停,朝着本源之水带回来的信息里面所提到的方向行去。
那是半岛上一处很特别的密林,名为“美人林”。之所以叫美人林,不是因为里面住着美女,而是里面似乎有种特别的力量,能让任意树上结出的果实,都拥有让女人变得漂亮的能力,故此得名。
但回来的本源之水显示,冰玉并非为了里面的果实而去,而是在莱尔文的队伍后面,一路跟过去的。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本源之水并没有记录下来,因为它是被封在宝珠里的,而冰玉显然是没怎么用宝珠,不然本源之水能记住更多的信息。
“看来只能先找到姐姐再说了!”他如此想道,便沿着条尽可能直的线,朝目的地奔去。
哪知没跑多久,便见有一人当道按剑而立,背影肃杀,似乎在面对着什么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