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斯撂下茶杯,站起身来,走到林升平面前,又道:“你说传说虚无缥缈,那我问你——海峰岛县志里记载了十来次地震是什么?十来次火山喷发是什么?每次地震火山前,从海里钻出来的龙,又是什么?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传说的真实性吗?”
“不见得吧?”林升平稳坐椅中,冷冷道,“你当我没考证过?按县志记载,岛上每次爆发火山与地震等灾害,间隔不会超过五十年,但据我所知,如今海峰岛最长寿的人,乃是钓鱼港的海石夫人,再过几年就一百岁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什么地震火山喷发,你身为海峰城城守多年,就没发现这个问题?”
“问题?问题就是县志上分明记载过了,这种事有必要骗我等后来人么?”威尔斯回怼道,“有时连绵暴雨一整月,有时大旱两三年,火山地震这种事,停个百来年也不是不可能,这百年没发生,难道今后百年也不会发生?”
林升平道:“无凭无据之事,怎能妄加猜测?我不过按常理推测反驳而已!若果真如县志所说,那你们见到那条龙后,便该有地震火山发生,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说不定这场暴雨,就是那条龙自己降的!”威尔斯一时语塞,却仍强辩道。
“现在不是潮月么?不是说他被封印了么?”林升平眉毛一挑,笑道。
“我……哼!”威尔斯懒得跟他扯,一摆手,扭过头去,不再言语,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林升平先开口道:“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嗯?”
“我也知道,您被派到这个鬼地方来,是身不由己,如果您能把他二人交还回来,我就告诉您一个有效消息,如何?”
“……”
“不答应吗?看来是没得商量了!”
“区区一条消息,就想让我拿全岛百姓的安危与你交换?”威尔斯冷笑道。林升平撇了撇嘴,哂笑道:“没想到林氏最忠心的狗腿子,居然也有爱民之心,还真让林某大开眼界!呵,告辞!”
他离开座椅,刚一转身,便听身后传来悠悠一声:“林院长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一条太少,多来几条!”
林升平闻言停住脚步,回身重新坐回椅子里,冷笑道:“狗腿子就是狗腿子,我还真以为你爱民如子呢!”威尔斯对此不以为意,笑道:“我只是想等价交换而已,公平最重要,不是么?”
“你想要多少?”
“五条。”
“太多了。”
“多么?不多!”
“少得寸进尺,最多三条!”
“哼哼,成交!”
达成协议后,威尔斯道:“请恕在下冒昧,我想先看看林院长的诚意。”林升平直视着他,道:“可以。这岛上没有云氏余孽,你这么些年来,算是白费功夫了。”
威尔斯摇了摇头,啧啧笑道:“林院长,您可以侮辱我的人品,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我依稀记得,您当初是跟我前后脚上的岛,相差不过三个月。咱们虽然不是什么朋友,但好歹也是相识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同事,岛上有没有云氏余孽,我还看不出来么?别的不说,您前些年招来,如今又想救的那个保安部长,不就是一个么?”
“嗯!?”林升平心中一阵惊愕,猛地抬头,正对上威尔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由于心虚,他不由得眼光一阵闪躲,过了半晌,才艰难道:“不错……”
威尔斯只是随口诈一下,没想到居然真是如此,看来林升平真的掌握了许多消息。他心中一阵狂喜,却掩饰的很好,只在面上伪装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林升平则不然,他与李牧云本就是旧识,如今又一起共事了这么久,说没有情谊那是骗人的。谁曾想自己竟在心绪不宁之下,被威尔斯几句话套出了秘密;想起曾经表述过的立场,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在心里自欺欺人道:“是他自己发现的,不是我出卖的……”
按捺好欣喜之情后,威尔斯又问:“那那个孩子呢?我记得你对他很冷淡,很讨厌他,对吧?为什么连他也要救?莫非他身上也有什么秘密?”
林升平面色不悦,怒道:“你少攀咬!我再讨厌他,他也是我院里的孩子,我自然要保证他的安全,这与我个人好恶无关!”
“好,就算这是第一条有效消息!为表诚意,我也向你保证,不再难为那李牧云。当然,他能不能活着出来,就看他的造化了!”见他发飙,威尔斯抚掌笑道,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扯,“等我找来云将军和乌尔丹,商议好放人计划后,再跟您要第二条消息!”说罢伸手一请,以示送客。林升平也懒得多言,拂袖而去。
见他离去,威尔斯也不多注目,回身转看窗外雨景。刚转过身,便见黑压压的天空,撕出一条亮晃晃的线,如白昼再临,继而“咔嚓”一个霹雳,震得窗棂嘎吱作响。
他忽地诗兴大发,但刚想整两句时,却见窗上仍映着林升平的背影,且肩上模模糊糊似有什么东西。他猛然回首,便见云战持剑逼着林升平退回了屋内。
“真是抱歉,方才在屋外,听到你们在做交易,我打算插一杠子,二位没意见吧?”云战冷笑道。
“他怎么来了?”威尔斯额上青筋直跳,但很快冷静下来,笑问道:“云将军为何事而来?”论武力,云战乃是西林第一高手,只要他愿意,满城守衙门的人都不够他杀。
“不重要了!”云战满不在乎道,直将林升平逼到威尔斯身旁,“现在的重点,是你们的交易!”
“呵呵,云将军打算,如何参与呢?”林升平强笑道。
云战瞟了他一眼道:“当然是搅黄它了!”随即又转头看着威尔斯道:“听着,城守大人,如果那条龙跑了出来,我就宰了你!”接着又看向林升平道:“还有你!”
“你——!哼!”威尔斯大怒,却慑于云战的武力,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林升平面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他此来与威尔斯做交易,本就是在极为混乱的心境下决定的,现在云战冲进来,粗暴打断了这件事,反倒让他松了口气,唯独李牧云的暴露让他心有歉疚,只能在心里默默道歉,面露愁容,虽然在几人的认识里,李牧云大概永远出不来了。
算盘被云战打了个稀烂,威尔斯敢怒不敢言,几度深呼吸后,在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咬牙道:“好,就依云将军,不送!”
云战盯着他,冷笑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林升平,收剑入鞘,行礼告辞,转身大步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林升平道:“怎么办?还放不放?”威尔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云战这人向来说一不二,想让他改弦更张,难如登天……”
林升平想了一会儿,提议道:“不是还有大王派来的先头使者吗?要不咱找他来商量商量?”威尔斯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吧。”二人便一路同行,找那使者去了。
云战离开城守衙门后,冒着雨回了家,没有打伞。他今天为公事而来,却意外听到了林升平与威尔斯的密谋。
作为云氏宗室之将,曾经的镇南将军,他对云氏其实是有忠诚的,但他认为,这种忠诚大不过西云的百姓,一旦爆发内战,百姓凋瘁,必引得他国觊觎。
再者,云氏先王确实昏庸,且导致了西云宗室没落,云战认为,换个家族上去,应该也不会比自家更差,因此他在林氏发起的政变中,除了约束部下以外,什么也没做。
待到政权易手后,他决定不为林氏效力,力求辞官。但林氏岂能轻易放过他?且不说他在军中巨大的威望,他本身的武力也是世间一流,真让你辞了官,谁知道你会不会跑去振臂一呼,兴复云氏?因此坚决不许他辞官。但云战又一直坚持不合作态度,于是林氏在明里暗里一番操作后,将他发配到了海峰半岛当驻岛将军。
云战对此并未有什么异议,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没有站在云氏宗族一边,已是罪该万死;只是人都有偷生之念,自己又没被逼到自杀的份儿上,所以才默默接受了一切。
今天来找威尔斯商议工作,却在门口听到了他跟林升平的交易,由于自己对不起云氏在先,今天就不能再任由他们肆意迫害;于是在二人一番话谈完后,他便拔剑将林升平逼回了屋内,对二人义正词严一番警告。
他在岛上兢兢业业,虽然日常事情不多,但还是认真完成了所有分内之事。岛上部队规模不大,仅千余人,但已被他练成了一支铁军,战力强悍,令行禁止,而这也是他今日敢这么做的原因。
回到家后,妻子一如往常等着他。见他淋雨,便忙不迭备好驱寒的热汤,又伺候他洗漱后,二人才一同歇下,在床上温情脉脉聊了一阵后,各自沉沉睡去。
然后云战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见到了先王,先王悠悠道:“你身为云氏之将,手握重兵,不顾社稷安危,只坐视权臣,纵容篡逆,何不引剑自刎谢罪?”云战想要解释,却发现说不出来话……
先王消失,李牧云又浮现出来,是曾经那张熟悉的脸,怒道:“你与我同为西云大将,昔日社稷危亡时,我敢挺身而出,你却只敢当缩头乌龟,……我耻与你为伍!”云战更是焦急,仍是说不出话……
李牧云消失,昔日袍泽浮现出来。这回无人跟他说话,只见他们被现在的长官训斥,各种污言秽语,将他们淹没,最刺痛云战的一句是——你们是缩头乌龟练出来的兵,自然也是乌龟!
最后是他原本看重的百姓,饱受着各种苛政之苦,哀嚎不已,最后都化作烟雾,汇聚成一个人形,刺耳道:“你所谓的看重,就是换一个更残暴的人来统治我们吗?”
“啊!!”云战惊醒,坐起身来。妻子也被他吓醒,同坐起身来,素手轻抚他的背,柔声道:“怎么了?”
“没事,做噩梦了……”云战平复了下心情,同样柔声,却是苦笑道,“你好好歇息吧,我可能睡不着了……”说罢起身穿衣下床。
“先前折腾了好一阵,真不再睡会儿了吗?”妻子脸上带着些红晕,但仍关切问道。云战闻言,回身一吻,将她按回被窝,轻抚着妻子脸颊笑道:“放心吧,为夫乃是铁打的人,无须担心!”
妻子红着脸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才又睡去了。
云战一直守到她睡熟,有了些轻微的鼾声,才轻轻走出卧室,来到阁楼阳台,也不掌灯,只望着窗外连绵的暴雨,独立沉思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