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两手空空、身无分文......”
张三双手揣进了口袋里头,晃晃悠悠地踩着地面上的积雪缓缓地沿着村后的小路瞎逛着!
整个清水公社不过就是一山沟沟里头的一个小镇罢了,抬头所见之远处皆是山川。这边在几十年前的归属还是属于河北的,也就是解放以后才归纳入京城地界,划为了二十八区!
清水镇是沿着东西方向走的,南北方向皆是山。但是北沟村却是南北走向,西边的山上还有一座佛寺,名为双林......
这边虽然属于京城的范围,但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过是边陲地带罢了!之前孙子张言清还说自己离开了京城,让他们没有享受到作为帝都人的福利呢,但就这种山沟沟的地带即便在九十年代拆迁了,也仅仅是因为高速公路、地铁等等方面的原因!
这可是门头沟呀,距离皇城都快小一百公里了,可不是广州那种一拆账面八九位数的地方......
“你是......张大彪家里的老三儿?”
张三低着头正想着接下来的打算,突然就听到有人喊着自己老爹的名字。转头一看,见是一个手腕挂着一个包袱约摸五十来岁的矮胖女人,“你是?”
“哈哈哈......”那女人笑呵呵道,“我是张秀华堂妹,小三儿还记得不?”
“誒!”
张三记起来了,张秀华是村里的一个大娘,年纪比张大彪大上不少。娘家是城南那边的人,年轻的时候嫁到这边好像听说娘家人在以前打仗那会都没了!
自打张三有记忆开始,她娘家亲戚就剩一个堂妹了......
张三拍了一下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这个笑起来显得富态的中年女人笑道,“张婶!唉......张姨,想起来了!”
“倒是认不出来了!”
“哈哈哈!”张婶伸出手指虚点了点张三便哈哈笑了起来,“这北沟的人也就你总喊错......三年没来过了,姨倒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大后生了......好呀!”
“张婶......呃,张姨!”
“哈哈哈,婶也成,姨也行!”
张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她只是穿着一身普通的棉袄、棉裤但穿戴也比乡下人鲜艳了许多,“你倒是看起来愈发富态了,还是这城里养人呀!”
“嗐,城里有城里的好......这乡下也有乡下的好!”张婶走到张三身边拍了拍张三的胳膊,“以前看着挺瘦的,现在这体格子壮实了起来了,好好好......”
“哪有!”张三摇了摇头,“吃饭倒是挺能的......”
张三看着她穿着厚实的棉袄,头上包着一块头巾便问道,“这天这么冷,今儿还下雪呢,咋过来了?”
“嗐!”
张婶叹了口气道,“春儿她娘身体不好,前段时间春儿进城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声,我便想着赶紧过来瞅瞅!”
春儿便是这张婶的堂姐张秀华的女儿,张三听到这话就想起了那张大娘的事儿。所谓年关年关,不仅说的是家里的境况,也是说这老年人年老体衰难以熬过!她便是今年过年前几天去世的,因为那时二姐没了,家里人也仅仅去送点礼金倒也没法子去帮忙送葬......
夫妻俩年轻的时候倒是有个儿子,但是她儿子不知道因为啥没了,张三只记得他们家就两个女儿,但从那张秀华夫妻俩接连去世以后,两个女儿在自己还在村里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这年关年关......”
张三摇了摇头,“婶......姨!唉,俺这破嘴总喊错......”
“哈哈哈,还跟以前一样......一会俺一会我的,没事儿!”张婶拍了拍张三的胳膊笑道,“喊婶也成,我姐嫁你们这村子,你喊她大娘按理来说喊姨才合适!”
“但,咱们还是本家呢!喊姑也可以......都一样!”
“就是有点不好意思!”张三摇了摇头,“天冷,婶......先到大娘家里看看去吧,搁这儿待几天?没事到家里坐......”
“好嘞!”张婶看着张三笑了笑,“待几天还得看看情况吧!”
“等哪天有时间了再到你家坐去,我就先走了.......”
“誒!”
这就是农村的好,村里几十户人家,谁家有哪几门亲戚大家心里都门清,村里来人是谁家的谁谁谁,他们家从哪儿论起的亲戚,这些村里人大多都清楚!而且对村里人上门来的亲戚,也都会给足了人家面子与尊重。
以前在深圳工地的时候,还听说南方有些地方。若是谁家的大舅子、丈母娘啥的一进村,村里人就算是八十岁的老大爷看到还得客气地喊一声舅舅或者亲家母呢。
这是以联姻而诞生的下一代的称呼去称呼的,自己做低姿态以表示尊重对方这门亲戚!
村里人少,对外面的人都保持着淳朴与尊重。但内里各家各户的关系其实也就那样,除了要好的几户人家,大多数人的关系还是挺平淡的。但一对上外人,不论是谁家的亲戚朋友关系如何,大家都会帮着主人家把面子给足了......
“嘶啦!”
张三划了根火柴把刚刚顺了张大江的一根大生产点燃了,随后轻轻地抽了一口!
烟是心瘾,即便这身体之前还没抽过烟,但是自己却从媳妇儿去世以后就开始抽烟了。将近五十年的烟龄,已经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了,心理上也依赖着它......
“呸!”
香倒是没多香,味道比较浓厚但也有些呛喉,且因为没有过滤嘴,抽一口嘴唇就沾上了细碎的烟丝......
没有接触过,或者太久没抽过烟的人,刚开始都会有点晕乎乎的感觉。张三抽了两口就有那个眩晕的感觉了,便摇了摇头站在原地缓了有个十几秒,那股晕乎劲便过去了!
“呼!”
张三双手抱着,随后缓缓地沿着山边的小路缓缓朝着村口走去......
欠那岳文一百块钱的事儿,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那岳文跟自己一样,不过是欺软怕硬的小人而已!当年在北边遇到他的时候,大家都是异乡人,但随便被自己一吓唬他什么都交代了!
现在家人都还在那便够了,若是能让家人少吃一点苦,多享一点福那就更好了。
但,现在这个年代能干什么呢?
自己六七年到八三年种了十几年的地,这种地的苦与乡下的难自己门清,也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去种地挣工分帮着家里减轻负担。只是现在的乡下,饭倒是勉强能吃饱,却没有足够的脂肪,而且常年得干着繁重的体力活!
这样的生活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农村现在想要挣钱的法子,除了在生产队上挣工分,也就是养点家禽、卖点口粮能换来钱。像什么工匠之类有点手艺的人,倒是偶尔能挣几个工钱,但是自己可啥都不会呀!
虽然也干过一些建筑工程,但是自己连抹灰都不会......
“唉......”
看着半山腰处那些光秃秃的桑树枝,张三便无奈地叹了叹气。也不知道那桑树是什么品种的,竟然在北边还能活下来。而且山上还有一大片桑树呢,但也就几颗春夏交集的时候会长桑葚而已......
得进城呀!
张三伸手把嘴角的烟拿了下来,缓缓弹了弹烟灰,随后便转身缓缓朝家里走去......
家无浪荡子,财富从哪来?
家人还在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但自己待在乡下却没有什么能力与机会可以改变家里穷困潦倒的现状。自己以前想着若是家人都还在,让自己当一辈子农民都愿意......
但,不仅这个家!
还有未来的那个家......
“你啥时候学会抽烟的?”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张三忙转头看了过去,“爹,找大奎叔借钱去呀?”
张大彪皱着眉头说道,“你娘还总说你不抽烟是好事儿......”
“不好!”
张三笑着摇了摇头,“咱爷三就俺不抽烟,但这家都被俺给拖死了......”
“放心吧,没钱顶多跟你们抽烟丝呗!”张三笑道,“甭借了,俺自个有法子还钱!”
“你有啥法子......人下午就上门讨钱来了!”
张三等到张大彪走到身边的时候就伸手搭在他肩膀上,看到他棉袄上那补丁上还打补丁的肩膀处顿时就有些心酸了起来。他这身棉袄还是自己穿过的,前几年破了需要打补丁自己便不要了,他就捡去穿了......
“没个正经!”
张三的手被他拉开了,便又重新搭了上去,“来就来呗!”
“怕啥?我今年二十五了,难不成还得子债父偿呀?况且,那可是赌债......怎么滴,这一百块钱我暂时掏不出来难不成他还敢报官不成?”
“三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知道!”张三笑道,“俺又不是不还了,只不过现在手头没钱而已......对了!”
张三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朝着张大彪说道“爹,不觉得这事儿挺巧合么?”
“啥玩意?巧合?”
“呵!”张三嘴唇张开,上下牙齿轻轻地摇动了齿间的香烟,“咱们家那头猪,差不多一百一十斤不到吧?若是整头卖给食品公司的话,一斤五角七吧,去年是不是五角七?”
“不到,去年俺们家没养猪......俺听大奎说才五角五还是五角六!咋?”
“上交一半自己留一半的话,那这猪差不多咱们家能分四十斤......自个卖的话那一斤是一块二,这头猪就有小七十块钱了!”张三笑了笑,“那齐典托嫂子认识的那谁?”
“刘艳红!”
“对!”张三点了点头,“三十块钱,这不就刚好一百了么?”
“加上衣服、聘金杂七杂八的几块钱......我觉得人家帮咱们口粮都算好了.......”
“你是说?”
张三拍了拍张大彪的肩膀,“爹,您老找人打听打听去......俺觉得俺嫂子被那刘艳红糊弄了!”
“人家那村子离咱们也不过十几里地......”
“三儿!”张大彪看着张三说道,“这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甭管人家是不是给你下套了,俺们既然欠了就得还!”
“知道,没说不还呀!”
张三笑嘻嘻道,“但不是现在!”
“一没借条,二没约定!他说今儿还,就今儿还呀?”
“放心吧,听我的没错......”张三舌头一探,就把那烟头给吐到了路边的雪地上,“这事儿保不准就是那齐典找岳文给俺下的套,上套就上套了,顶多俺这脖子让他掐着......”
“但想下死手,我可没那么容易就认命!”
“三儿!”
张大彪看着张三这嘴里流里流气的话便皱起了眉头,“俺们家世代都是老实的庄稼汉,你可不能......”
“想哪儿去了!”
张三忙说道,“俺前两月还去公社看人家打靶呢,俺不怕死呀?”
“咱又没怎么着他们,反正这钱俺一定还,但是俺现在没钱......况且爹呀!”张三轻轻抓着张大彪的肩膀,“卖猪的钱先还给大队吧......您六十多了,不能让您老没脸......”
“你咋知道的?”
看到张大彪那惊讶的样子,张三内心便有些心疼了起来。这还是当初带着媳妇跟儿子准备去北大荒的时候,去找老支书开介绍信的时候老支书才说起这回事儿的!
但,自己却不知道多少钱!
后面便拿家里那几间破瓦房抵了......
“要不俺娘总说俺们家老三聪明呢!”张三笑嘻嘻地拍着张大彪的肩膀笑道,“大奎叔的也还了吧!”
“听我的,队上欠了多少?家里还欠了多少?”
张大彪看着张三缓缓地叹了口气,但好似也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六十三块钱五角,大奎......刚刚给了俺五块五!”
“还了吧!”
张三笑道,“一半卖给食品公司的话,差不多有个二十多块钱,咱们可得留几斤自个吃!看看到时候卖的能不能还清,大奎叔这些年也帮了咱们家不少......”
“到时候送斤猪肉过去,顺便再还他这钱!”
“三儿!”
张大彪停了下来,微微抬头看了看张三,“你今年也二十五了,也该娶媳妇了!”
“没出这事儿之前,俺跟你娘是打算今年先还二十块......”
“打住打住!”张三摆了摆手,说道“让刘大赶紧把俺二姐娶过门了再说!大队那钱估计都压了好些年了吧......成立生产队那会?”
“嗯!”
张大彪点了点头,“你娘跟慧琴前两年身子不大好......”
“得了吧!”张三笑嘻嘻地搂着张大彪的肩膀往家回,“爹呀,俺这长大了......可甭像小时候宠着了,接下来该宠孙子了!还什么俺娘跟嫂子身子不好,俺娘当初才花了几块钱?”
“我嫂子那次也就十几块钱罢了!”
“三儿......”
张三忙笑道,“听我的,准没错!我惹出来的事儿,我有法子摆平......北京城的城门朝那边开,你倒是猜的到。但你哪儿知道它有好几扇门咧!”
“放心吧,出不了啥事儿!你还是赶紧找人打听打听那刘艳红跟那齐典家里头的事儿吧!俺总感觉不大对劲......”
“这欠钱俺一定还,咱们陕北汉子可不敢埋汰自个......”
张大彪叹气道,“长大了!”
“那是!”
张三笑道,“俺都高你半个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