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发少女端着两盘菜，看着小屋里坐着四处张望的少年，呆住了一会儿，蓝色瞳孔放大，与少年的红色瞳孔对视了一会儿。
“真奇怪，人类有这样的眼睛吗？”蓝发少女自言自语道，“莫非，这小可爱也不是人吗？”
少女叹了一口气，好久没遇到过能说上话的人了。
少年看着眼前端着菜盘的少女，有点不知所措，刚想打个招呼，少年突然头痛般捂住额头，一阵眩晕耳鸣传来。
“你好你好，你终于醒了，是头晕吗？”少女放下盘子，走到红瞳少年面前。
少年捂着头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样啊，很正常，你都在这里睡了大半天了，我要是也睡这么久我也会头晕的。”蓝发少女蹲下来，双手捧着少年的脸，“来，放轻松，一会儿就不晕了。”蓝色的光芒出现在少女手上，少年此刻感觉大脑一片清凉。
真是神奇，总算是不头晕了，少年感叹，明明醒了有半刻钟了却就是头晕动弹不了半点。
“欢迎来到我的灵境，我是这里的主人，倾泠潦。小可爱你是谁，又是从哪里来到这里的呢？”倾泠潦站起来，一双蓝色的大眼镜盯着少年。
“好奇怪的名字，不对这不重要......是你救了我吗......抱歉，我好像......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我只记得我好像走了很远的路，那条路很黑，我看不到对岸......”少年红色瞳孔呆滞，有些语无伦次。
“放轻松，先别着急想那么多啦。不过，我听见了哦，小可爱，我的名字你有什么意见吗？”
少年以为是自己惹到救命恩人了，连忙打算道歉，却发现她只是好奇地张着蓝色眼睛看着自己。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的名字，美的奇怪了。”
“你真有趣，”倾泠潦微微一笑，“对了，其实别的忘记了没什么，只有一件事情很重要，我问你你可听好了。”她对眼前这个红瞳少年产生了兴趣。
少年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你是人吗？”倾泠潦轻声问。
少年愣住了，这一句话似乎唤起了少年许多沉眠前的记忆，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场景的碎片。
......
一片火海之中。
“别再回来了......我们家族里没有你这种罪人......我们家......没有以后了......没有了。”一个中年妇女指着他怔怔地说到。
转头离开......
“知道我们现在整座城里什么最值钱吗？你的人头......在道盟悬赏单上可比两座城都值钱！我早劝过你......”没等那男子话说完，他看见了自己手上染成了红色。
拔出血刃......
“你说我们一天卖命去追求金钱的意义是什么呢？”一个黑衣女子站在身边问他道。
“......只要还有目标，人活着就还有意义。”他冷冷道。
“你这话怕是你自己都不信......杀了我吧，我的十二席名头至少也值你一半钱，你拿了悬赏钱，就找个地方隐居吧，这么点也够你用一辈子了。”
“别说傻话......”他话音刚落，只见黑衣女子已然将刀刺进自己胸膛。
“不......一直傻的，是你。”女子黑衣上染上血色，痴笑着倒了下去。
他闭眼轻叹一口气，再睁眼，发现脚下的路已血流成河，抬头是天空血色的黄昏，一切的一切，萧杀死寂。
......
他惊过神来，想起了不少自己的记忆，心脏狂跳不止，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小木屋内，摸了摸额头，一手的冷汗。
倾泠潦在一边摸了摸他的头，“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对吧。”
激发了从前的记忆，他突然眼神一冷，不过又马上变回了那副无知的样子，“是......我记起，好像以前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
“没事啦，人在不同的环境下自然会成为不一样的人，再重来一次，你肯定就不是那样的人了。”倾泠潦安慰道。
他愣了一下，“你也看了那些画面？”
“是啊，我担心你会不会晕倒再也醒不来了。查阅了一番你那些还残存的记忆，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你的来历了。”倾泠潦宠溺地摸着他。
“你知道了什么？”他不装了，站起来躲开那双小手，红色眼睛冷视道。
“傻可爱，你这样我就要生气了。你不就是那个什么民间第一杀手组织的，是排名第九杀手吗？我有点不记得了，就这样有什么可见不得的啊。”倾泠潦鼓起嘴说道。
“天煞阁，九席，会绝离。”会绝离依然冷冷的说。
“好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人那么喜欢在意这么一点小头衔，”倾泠潦走向会绝离，以一种让后者无法抗拒的力量捧起了他的脸，微笑道，那张精致小巧的笑脸此刻充满了危险性。
蓝色瞳孔与蓝色瞳孔对视。
“那，傻可爱，你知道，我是谁吗？”
会绝离心中大惊，他尝试挣开那女人的双手，他发现他此刻无法动弹半分，能做的只有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眼前这张可爱的脸，却没有半点想法。
他早该想起来现在是在他人建造的灵境洞天之中，拥有此种能力的人......至少已经是得道飞升了的修仙者。也许是自己刚想起来了不少记忆，心态又开始狂妄起来了，竟忘了评估眼前这位的修为。他的实力可没有拿仙人有半点办法，更何况这是在仙人的洞天之中。这下可得罪人了，他知道，仙人最讨厌别人在自己面前耍小聪明了。
他张开口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倾泠潦凑近会绝离的脸，观察着这个凡人此刻惊恐万分的表情。
她突然眯起眼甜甜的微笑了一下，“傻可爱，不知道我是谁是吗，给你一个提示，我不是人族。”
会绝离内心一震，他刚才还在数自己记得的仙人有谁能和眼前这位对上号，不过，这一句话一出，此事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是人族，又能以人类的至高审美幻化出人形的躯体。
只有一种可能，她是龙族。
会绝离头脑以自清醒以来从没有过的速度飞快思考，关键词，雨，桃花，蓝色长发，桌上的菜盘。
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会绝离战战兢兢的说出了那几个字：“您是......云天龙尊，天雨君。”
倾泠潦很惊喜，捧着会绝离脸蛋的双手终于放开，后者松了一口气，因为与这位龙尊接触的威压让他喘不出气。
“小可爱还挺聪明，至少不傻。”倾泠潦满意的笑了。转身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双碗筷，盛了一碗饭，咚一声放在会绝离面前。
“龙尊大人您这是？”会绝离不敢接过这碗饭。
“蠢可爱，早就发现满桌的菜盘了吧，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倾泠潦鼓起小嘴说。
“小的不明白......龙尊是什么意思。”会绝离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话。
“我，让，你，吃饭？你小可爱的？懂了么？我怎么不知道当杀手的还有你这么迟钝的？”倾泠潦叉起双手生气的说。
会绝离一愣，这一天大概是他这辈子受到最多惊吓的一天。
“那......感谢龙尊恩许。”会绝离手抖着拿起面前的筷子，夹了一块清蒸鲤鱼肉吃了起来。
“好吃吗？”倾泠潦问。
“回龙尊，好吃，真的好吃......”
这句话是他完全发自内心的，因为鱼肉是真的又鲜又香，想想以前当杀手风餐露宿的亡命之旅，根本没有几顿能吃上好的。
现在吃上这绝世龙尊做的好菜，真的是，有一种莫名想哭的感觉。
上一次吃这道鱼肉的时候，他记得，还是多年前还有家的时候——那是最后一顿妈妈做的菜。
唉，就先这样吃着吧，反正看得出来这位龙尊对他没有恶意，不然早就把自己粉碎了。
倾泠潦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还是拒绝不了别人夸他手艺好来的喜悦感。
“好吃就好，我们边吃边聊吧——关于你的一切。”她笑着坐下在会绝离的对面。
会绝离埋头苦吃，抽空点了一下头。
“首先，不用拿什么尊称叫我，就正常唤我就行了。”
会绝离吞下一口饭，说：“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随你，你看我唤你为小可爱，你该唤我为什么。”
会绝离思考片刻，“那......小龙尊？”
“......你个小可爱，小心我抱你丢回土里？”倾泠潦气不打一处来。
会绝离连忙道歉。
看了一会儿屋外雾雨蒙蒙的景色，他说道：“那，你好，小雨。”
倾泠潦满意的笑了，拿起会绝离的筷子夹了一块糖醋鱼排塞到他的嘴里。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往这方面想，你看，这雨，是我最喜欢的事物，它无声无息，遇风便随桃花一同落入土壤中，遇水便随溪流一同流向远处，随意随形，润物于无形之中。”倾泠潦走到屋门前，神情恍惚，伸手接住了一些雨絮。
“小可爱，你，喜欢雨吗。”倾泠潦回头问。
“喜欢。”
“为什么呢？”
“因为雨能把血迹冲刷干净。”
“这样的答案......对于你来说也算合理，我承认，雨能包容万物，在同一片空间中一视同仁地落下，冲刷着一切。只可惜雨没能冲刷清你的前路。”倾泠潦轻声说着。
“......”前路，这个词让他理解出了很多种含义。
“你有没有对你从前成为杀人机器而后悔半分？”
“有过很多次。”
“小可爱，你还有救。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会绝离听到这句话又淡定不了了，“啊？龙尊......不是，小雨，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是一家人。”倾泠潦张大眼睛认真道。
“这是为何呢？”
“其实是因为你所作所为才会变成这样的。我们，现在在同一处灵境中，现实中处于同一副身体内。”
啊？
我和至尊龙仙共用一个身体，真的假的？
“你是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沉睡啊，你死了，被人强行剥出灵魂，丢到三界之中漂游。”
哦，估计是被仇人请高人暗算了。
“不知道漂了多久，你的灵魂遇到了我的洞天世界入口。”
那还真够幸运的。
“我的世界入口没有上锁，因为，平常之物根本不敢进来，而你，不平常。”
我要是平常人的话估计根本没法还有魂见到你。
“你的灵魂极其坚强，走过了洞天入口的专为流浪灵魂安排的无尽彼岸陷阱，这就是你醒来后记起的那条黑色道路。”
“这条路，你越想着到达彼岸，那岸将永不可及，你只要想着你已然到达彼岸，那么脚下的路将变成这里的洞天世界。”
“我猜，是因为你的灵魂根本就没有完整走完黄泉路而至彼岸的想法。”
“还真是这样，我可不会履行那样枯燥老套的死亡过场，而且估计有太多灵魂会在路边等着找我算账，到时怪吓人的。”会绝离低头干饭，一边随意回答。
“是啊，小可爱你真是奇妙的人，就这样，你就把我这幅身体夺舍了。”
啊？
我什么时候会夺舍这招了？
“很震惊对吧，但这就是事实，因为你现在在这里，我没法把你赶出去。”
会绝离震惊过后，叹了一口气，感叹不已。打扰到了仙人的洞天隐居生活，自己早该死了就死个透，怎么到了现在还来烦扰人家。
他知道夺舍之术其实并不难，你只要保证自己身形尽毁后，依然拥有足够强大的灵魂与舍主抗衡，但一般人死后的灵魂强度连普通人的灵智都无法侵入，他这明显是阴差阳错成功进入了这位龙尊的灵智世界，尽管这是强大到已经能独立存在于三界之外的洞天世界了，但这并不影响他至少已经成功的没有经过龙尊允许，就侵入了这里的事实。所以，还是不打扰人家了。
“唉......小雨，打扰你了，我现在就走......来世我不当杀手了，有缘再见，一身的孽缘该清洗了，祝我该死个透了......我无意冒犯你的世界。”会绝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他其实早就看淡生死了，世间干久了的杀手一般皆如此，他也不怎么想再与残酷的人间有什么接触了。
倾泠潦听了这话，意识到了不对劲，这辈子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有趣的人族，于是飞扑过去抱住了会绝离，“不许走......你真是傻的可爱，你杀人太多，本就没有几成机会可以再转世。而且你的灵魂被人扯出来下了诅咒，永世只能漂在三界之外，连变成鬼的资格都没有......你的下场会很惨啊。留下来好吗？”倾泠潦脸埋在会绝离的胸前，也许是小声的哭了起来。
“诅咒，这也正常，早就有人不想让我活在世上了，我又何必苦苦挣扎呢。惨就惨了，这也算我该为辈子干的坏事付出的代价了。而且，像你这样的存在，又何必在意我这样一个尽干坏事的无名小卒呢。”会绝离丝毫不在意倾泠潦身情并茂的劝阻。
“不，我当然在意你。”
“这是为何？我只是一个丧尽天良的恶人而已啊。”
“因为......我看到了你很多过往的经历，你根本不是你所说那般的人，我知道，你在每次刺杀目标之前，你都没有过偷袭别人，而是堂堂正正的和他打一场，遇到实力高出于你自己的人时，你也没有暗中下手过，你还因为此而丢了一根手指不是吗？”
会绝离听后，脑海里浮现起那一幕执行任务的画面。
......
会绝离与一名浮坐在空中的修道者对峙，以他们两个为中心，黑色领域在大地和天空之间蔓延开，瞬间，世界仅剩黑色，地面变成了一滩无尽的黑色浅水。
“哼，这就是天煞阁的九号杀手的墓域吗？”空中的道人一身白袍，睁开眼睛看向周围。
“嗯，不出性命，此域不散。”会绝离身着黑衣站着，左手拿黑色剑刃，淡淡回复。
“最不像杀手的杀手，名副其实哈哈哈，从不偷袭，而是和人正面拼命，有趣有趣。不过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好像有点大啊，你是怎么敢来和我拼命的？”白袍人笑道。
“我觉得，我有这个命和你拼。”会绝离弯腰把身后背着的另一把剑插在黑水中。
“那就让我看看，你这条命有多硬？竟让你胆大到与我为敌！”白袍人说完便抽剑直刺会绝离而去。
会绝离侧身反手持剑挡下这一击，左手转剑再次化解白袍人二次出剑。
飞速拉开距离，因为他确实感受到了两人实力的差距。
白袍人同时跟上他，一剑又一剑，会绝离只有格挡的份，越打越后退。
会绝离也习惯了这般挨打，因为他养父教他最多的就是防御剑术。
位置需要调整，有点太深入对方的节奏了，会绝离瞬间消失，只留下一把剑在原地，出现在了先前弯腰插入水面的剑处。
“依靠剑来转移位置？怪不得你带两把剑在身上，不过，我告诉你，你就这点本事，带十把剑瞬移也救不了你的命！”白袍人大斥两句，飞向远处会绝离的位置。
会绝离刚瞬移完有些头晕，没想到一晃过神来，对方竟如此神速，半百米的距离，一瞬白袍人已经出现在眼前。
虽然反应过来躲开了攻击，但白袍人还是斩下了他的一根小指。
落入黑水中，看不见的血色蔓延开来。
......
“嗯，确有此事。不过也说明不了什么。”会绝离闭上红瞳摇摇头说。
倾泠潦抬起头，用她那水汪汪的蓝色眼睛看着他。
“......呜呜呜，要知道，像你这样有自己的信念执守的人已经很难见了，在夺人性命这一行内你这种人更是闻所未闻......我知道你为人向来正直，我不希望你这种人死的连灵魂都惨不忍睹到没有去处，留下来，答应我好吗？”
信念？自己只是不愿与他人以同种方式干着同样的事罢了。因为自己也懒得去学他人。
长叹一口气，“是这样，但其实像我这样不遵循世道的人，才是最该死的。”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倾泠潦抹掉眼泪，生气的说。
“呵，换人间世道上他人来，对我的评价也会是如此，龙尊大人你真是，不谙世事啊。”
“呜......你这么说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不了解人类的......”倾泠潦刚抹干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会绝离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说中这位龙尊了。
“......龙族向来不扰人间烟火，不了解人类也是正常。”会绝离连忙胡乱解释。
“确实是这样啊，你知道吗，你是五百年内唯一一个夸我的人族......”倾泠潦似乎有些害羞低下头去。
“哈？我什么时候夸过你？”
“你不记得了吗，你刚醒来，夸我的名字很美......你还夸我做的菜好吃，你还说你......喜欢雨。”
“好像确实是这样，不过，怎么？这些话难道没有人对你说过？”会绝离一脸问号。
“很少......”倾泠潦又要哭出来了。
会绝离看着这般哭哭啼啼的龙尊，哪还有先前的架子，其实就是一个光有修为，少有与人来往的经历的孤独小雨龙。
“我觉得，其实是他们不敢跟你说这些话......因为以你的实力身份地位，没人敢评价你。”会绝离尝试安慰道。
没想到倾泠潦哭的更厉害了，如雨倾盆的程度。
唉。看来自己不适合安慰人，也不适合安慰一条龙，向来如此。
“好了，我的小雨大人。别哭了，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你，夸你，好吗？”会绝离只能答应倾泠潦了。
“真的？”倾泠潦的眼泪一下子就不见了。
还真是和个小孩子一样。
“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