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扬州已然是第三日酉时。
“多谢。”叶依轻声道,从后递出一块玉坠,“还请江伯莫要嫌弃。”只是老瓮哪受得起这些,直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叶夫人扶助老朽甚多,如今终于能帮上点忙了,还是叶小姐自个儿留着,就算是变卖也好啊,这一趟可不好走。”
水程近两日,她的面庞也只是微微有些愁容,依旧笑面如花。“若小姐日后需要帮助了,老朽在所不辞!还请千万保重啊!小姐”兰因行了屈膝礼,“您的恩情叶依没齿难忘,怎又敢求其他?多谢您。”
她渐渐目送归去的船只,又转眼回望眼前之景。
扬州盛雅,与那时的残败有着天壤之别。即使惨绿愁红,可却尽透柳暗花明。希望此行,也能这般光景。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雍州繁华胜过扬州,美景却不胜。花千树,星如雨,窥得人间一度。又道依山傍水,兰舟催发,翠柳依雨,烟波荡漾。
来往商船千千,处处宴客满堂。来往行人万万,年年胜似今朝。
况且,人人皆知扬州七绝。
一绝烟柳弄晴,二绝笙桥赋诗。三绝丹山云梦,四绝脆玉糕点。
五绝商贾河枢,六绝千万雅间,七绝,绝代秋娘。
人们道秋坊是歌舞升平的酒楼,美人尤其出名。名不虚传,才子袁昀道秋坊可是雍州教坊司都望尘莫及。其牌匾上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更是扬州城主亲笔题写。
秋娘个个桃李容颜,玲珑心意,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花魁更是惊艳绝伦。
叶依伫立于秋坊门楣,“秋坊…”她心道,应当就是这里。
她刚踏入其中,一女子便翩翩而来,她着了一身蕊蝶纹织金锦外袍,一整套紫红玉首饰加身,好生贵丽。她微侧身走来。
女子见她兔绒肩披,略施粉黛,而她又以纱遮面,便问道,“姑娘是来找人的?”
叶依眉眼一动,“是,我来寻婉娘。”说罢,她便将腰间的玉佩取下与她看。
那玉剔透雪白,玄纹雕了一束荷花,又有琉璃玛瑙装饰,眼前之人有些看呆了。待半响才转身开口,“和我来吧。”
内室果然别有洞天,数十台阶一直延至云天般的高堂,室内敞然华美,却不失大气端庄。锦绸缎更是从天而来。高堂之上,便有人舞乐。叶依不禁感叹此为天上人间。她们随后入了最高楼。更是另一幅光景。紫玉壶摆了满墙,红玉阑珊,水墨丹青一样不少。
是个雅致的地方。
“姑娘寻婉娘是为何事?”那女子挽帘垂坐,煮了一壶茗茶。叶依不愿再顺她意思说下去,便有些沙哑地道,“夫人明知我此行来意。”
那女子恍然抬眼。
“扬州应当没有水纹绣,方才我见夫人瞧了许久,应当得知我从京城而来。而这玉佩,您应该知道来历。”叶依摘下面纱宛然一笑,略含苦涩。
那人转而便哀愁的笑,“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忽然内室的门开了,走进一个温婉的女子。她生的不算艳丽,却有种细水流淌般的美貌。
“紫姐姐,听说有人寻我?”越过屏风,婉娘望到那双春水般的眼眸。
应是故人来…
“婉娘,日后你就带着她了。”
叶依云里雾里地便成了秋娘,可她不待在这里的话,又将何去何从?可以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头?可她的心没法原谅自己。
又或是,查明所有的这一切。可她孤身一人。
紫玉说,“秋坊底细复杂,也有城主庇护,无人能查到你头上。”
她依稀记得,那时父亲入朝为官。刚入雍州京城的生活,母亲及其厌倦。泠月厌恶秋坊让她失了自由,只能透过关了她近十年的窗向外窥视红尘外的生活。可她更不愿在京城。
“娘亲,您还是怀念从前吗?”
“兰因,或许,红尘莽莽,世上从无真正的尘世之外。从前以为,烟火之中的明月,只会被掩盖它的光辉,其实不然啊。”就是因为夜太深太黑,才引人观望月明。就是因为人间烟火,才生出脱离凡尘的心。叶依心道,秋坊带给她的,不只是盛年的光辉岁月。还同样让她原谅。这便是她嘱咐她前来的意义吗?
“兰因,不要恨,要笑。”她显然是恨的。
但是,试着原谅。于最红尘之处抛弃红尘。于怨恨之中忘却前身。
然后,带着平静而释怀。
从此,这世上再无“叶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