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废话。”王二觉得有些热,单手解开破袄的扣子,“跟着他们干,随便就能分到几十上百两,再说我现在退,林公子会给我活路?”
“会。”林毅淡淡道。
“你糊弄鬼?”王二咬牙,“有钱人说话都跟放屁似的,老子打渔挣的辛苦钱,全搭进出千的赌档。”
“那你该去找冯羽啊。”
宁城的赌档生意被冯家垄断。
“怪你命不好。”王二伸手推他,“进去!”
迈入草屋,林毅一眼就看到两人。
一个红香肠似的吊在墙角,不省人事,侧脸尽是血污,脑袋耷拉着,嘴角和悬空的脚尖不时滴落的鲜血在地上落成一大一小的葫芦样血团,赫然是热血捕快刘辉。
另一个则裸着上身躺在床上,胸口缠着沁血的灰色棉布,脸色苍白,干裂的嘴唇像濒死的鱼不住开合,脏兮兮的木地板上散落着大量喝饱血的紫黑碎布条。
屋内拉着一条麻绳,绳上挂着新鲜割出来的粉红鱼肉,角落里堆着一团鱼鳞鱼骨。
进到屋内,林毅才在浓重的鱼腥味里嗅到一丝血气。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他同情地扫了一眼刘辉,这哪是两个通缉犯,根本就是三个,再加上一个富贵险中求的王二,防不胜防,想不中招都难。
看这情形,刘辉明显是重伤一人后,吃了经验主义的亏。
“你做什么!”王二见林毅低头,喝道。
林毅身形一滞,缓缓歪头俯身躲过挂着的鱼肉,走到刘辉旁乖乖站好,“长得太高。”
王二走上前,牛皮弩抵在他胸口,“发簪交出来。”
“挺识货。”林毅抽出头顶的镶玉金簪递过去,黑发如瀑垂落。
王二看也不看就收起来,目光又转向他的下半身,“腰带!”
林毅眉头一皱,对这家伙有点无语,“绿林好汉不会打劫裤腰带。”
“老子是江洋大盗!”王二已然代入。
“成。”林毅取下装饰玉带交过去。
过程中,王二紧张地退出两臂距离,双手握弩,看着林毅的手在大氅内活动。
“他的伤势不乐观。”林毅脑袋歪向刘辉,“官差死了可是要杀头的。”
“我们都杀十几个了!”
门外钻进来一男一女。
女的进门就直奔床上的男子,手里拿着一圈布条和几个红封白身的瓷瓶,脸色悲痛,“二郎,你怎么样?”
“吊起来。”男的上前,钢刀架在林毅脖子上,扫过王二手里的玉带,“王二,这人什么来头。”
“这位来头可大了,是宁城首富林少康的长子。”王二收起牛皮弩,找来结渔网的绳子,准备把林毅吊起来。
“会武功么?”
“不会。”
“确定?”
“我在宁城二十多年,这小子底细清楚得很。”王二信誓旦旦。
林毅歪眼看脖子上的刀,满脸惊恐,配合王二并拢双手,“好汉所图不过是财,多少钱可以买我和我朋友的命,鸳鸯楼的姑娘可都等着我。”
男子见王二绑好,收起刀,一拳打在刘辉肚子,“你的命一万两,他伤我兄弟,必须死!”
刘辉脑袋抬起,噗地喷出一道血弧,又垂落下去,剧烈咳嗽。
男子抢过王二手里的玉带,从床下拖出一个黑色箱子,打开扔进去,里面全是珠宝首饰。
箱子外面沾着没清理干净的黄泥,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一万两买你的命,很合算。”男子笑起来刀疤跟着蠕动,合上箱子,“三妹,二弟怎么样?”
他们三人是流窜西洲的惯匪,但一向只出动两人,第三者则隐匿不露,靠着障眼法,三人做掉不少追捕的官差。
今日两人去宁城挖藏匿赃物,留下二弟在渔村接应,结果却被追捕过来的刘辉重伤。
三人喝过血酒,发誓互不遗弃,所以搁置原定的逃跑计划,潜回城内找药救老二的命。
女人熟练地替二哥敷药绑伤,“血止住了,但禁不住陆路颠簸,我们可以走水路。”
男人点点头,转向王二,“老四,去找条船,大一些的,出了牛角湾禁得住大浪的。”
王二脸色发苦,“老大,咱们这只有渔船,恐怕......”
“那要你有什么用?”
屋内刀光一闪,王二瞪着眼睛的头颅飞起,脖颈的鲜血喷林毅一脸,无头尸歪歪扭扭走两步,栽向林毅的大腿,滑落到地上,血流如注。
林毅身子一颤,脚后挪一步,嘴巴歪了歪,遮面的长发被温热血浆黏了几缕在脸上,黏腻腻的难受。
他比刘辉高,就算吊起来,脚面依旧贴着地板。
砍头的场面他见得多,他是震惊男子的果断狠辣。
“一万两,考虑得如何。”男子钢刀在王二的尸体上抹了抹。
“可......可以。”林毅哆嗦不停,“等我的人到,吩咐他们立刻准备,好汉,别杀我!”
“等人到?你在讲笑话?”男子嘿嘿一笑,“做人质,到下个地方,再让人送钱过来。”
“大哥,不行!”女子对枭首的场面都无动于衷,听到这话,却炸毛了,“这里的渔船根本禁不住风浪,我们倒没什么,二郎这一路过去,会死的!”
男子盯着林毅,语气不耐,“你也听到王二的话,这人来头不小,他的护卫赶过来,我们都走不了!”
女子把床上的男子拥在怀里,坚决道,“我们发过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他能挺过来!”男子提起木箱,语气温柔了些,“三妹,听我一回,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大哥,我们等这公子安排一条好船,咱们再走。”女子带着哭腔,“我有了二郎的孩子!”
“好船?小问题。”林毅瘪瘪嘴,“我也不忍心看到孩子出生就没了父亲,只要你们放过我,万事好商量。”
“闭嘴!”
领头男子走到门前,听到远处传来犬吠,探头望一眼,却见黑夜中隐隐有火光,心头一凛,返身粗暴地拽起二弟背上,提起木箱,咆哮道,“走!我找船,杀了官差,押走人质!”
说罢,大步往外,背上的男子伤口崩开,猛烈咳嗽,嘴角溢血。
女人被大嗓门吼得恍惚,下意识服从,拿出匕首走到刘辉前,正要扎进心窝,听到情郎咳嗽,心疼地侧目望一眼。
就这一瞬,男子半个身子出了门,再没有人注意力在林毅身上。
林毅皮靴猛然后撤,露出踩在脚底的镶玉金簪,脚尖点在发簪尾部一个奇妙的位置,金簪登时斜翘,尖端直指女子太阳穴,雷霆一踢!
咻!
一束金光如破空流星,没入女子太阳穴,四寸簪身只余一寸簪尾在外,簪侧的那只眼球蒙上一层血色。
女人嘴巴张合,双目诧然盯着披头散发的富家公子,生机随着瞳孔失焦迅疾消散,烂泥似的滩向地板,咚地闷响,脑袋处快速染出一团殷红。
王二身首分离时,袖袍内的发簪滚落,林毅顺势藏进脚底,等的就是就一刻。
声响传出之际,男子转过半个身子,眼窝中的惊讶霎那被愤怒淹没,肩膀一分,背上的兄弟撞上门板,钢刀锵然出鞘。
轰!
林毅狠狠扯断挂绳的脆弱横梁,草屋摇摇晃晃终于坍塌,断木茅草萧萧落下。
油灯倾倒,火焰泄地,噼啪点燃干草。
“杀了你!”
匪首左手挥开头顶落物,钢刀横斩扑面而来的黑影。
咚!
林毅抱着断掉的横梁与对方拼一记,脚往后拨,刘辉骨碌滚动,远离蔓延的火势,嘴里痛哼有声。
火焰熊熊,两人相对伫立,地上的黑影时长时短,男子被照亮的半边脸颊上刀疤颤抖,眼珠注满血色。
林毅长发飘舞,几缕发丝黏着血污紧贴面门,露出一排白牙,“同生共死?我很乐意帮忙。”
男子斜视躺在地上的二弟,见一根圆木压在其胸口,头上鲜血淋漓,浑身微微痉挛,眼看就要落气。
三妹的尸身则被火舌舔舐,青衣上的橙色火焰偶尔窜出绿光,空气中的肉焦味随风飘散。
啊——
匪首一声长啸,手腕一翻,誓杀林毅雪恨。
林毅大成的苍铭刀法在身,五感远胜从前,恶匪持刀搏命袭来的姿态,他一眼就看出不下五处破绽。
显然,对方的实力不如他。
受制于双手被绑,他决定用神鞭腿应敌。
脚尖点地,挑起燃烧断木,踢向男子,趁他格挡之际,脚下一动,抢进对方钢刀来不及变向,结实的右腿裹着劲风穿出大氅,扫向对手左腰。
匪首反应也是极快,顺着劈砍断木的刀势往下一蹲,躲过横扫,正待反击,头皮一麻,间不容发地往旁一滚。
林毅横扫落空,快速变招,右腿飞速拉成一字马,右脚踝贴着右耳,拧紧腰部,侧看的轮廓像一个冫字,上行之势走尽时,鞋跟对准男子的天灵盖,“呼”的一声猛砸下去!
砰!
男子刚挪开,原地木板轰然迸裂,出现一个陷坑。
溅起的木屑干草让男子的视线有瞬间的模糊。
刚避开劈腿,灰尘中,林毅的左膝极速逼近面门!
三招毫无间隙,行云流水,匪首终于不及格挡,脸部硬吃一击,“砰”地倒飞出去,落地后翻滚几匝,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鲜血,狼狈至极。
林毅俯身捡起一根香烛似的火棍,忍着灼肤之痛,烧着绑手的死结。
“你练了外功?”
瞧着爬起男子的面相,林毅目光闪烁。
那一记膝撞他丝毫没有留手,而且攻击的是对方的人中穴,想的就是一击昏迷对方。
结果男子看起来只是受了点轻伤,这就很令人玩味了。
“嘿,还是个内行,”男子余光瞧见远处打着火把快速接近的人群,森然道,“悔不该听王二那狗杂碎的忽悠,被你蒙蔽过去。”
“经验主义的确害死人。”林毅点头赞同,双手重获自由,互相搓着手腕,“把你的外功秘籍给我,你可以走。”
一指火海里的木箱,“除了裤腰带,这个你也可以带走。”
“大公子!”
刘标的喊叫划破夜空。
“时间不多,一本秘籍换条命加一箱珠宝,很合算。”林毅解开大氅的扣子,右手按上刀柄,泄出一丝寒光。
“合你妈的头!”
话音刚落,他眼睛一花,一股微妙的战栗感掠过心头,耳边传来木板碎裂的噼啪声。
火舌斜指,男子喉间一凉,只觉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一股脑往外窜。
那张披头散发的脸在视野内清晰起来,飘扬的发丝慢慢安静,但整张脸却如同夕阳一样慢慢沉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夜空的寥寥星辰和地面越变越大的发光鱼鳞。
二弟,三妹,大哥来了。
匪首掠过最后一个念头,嘴巴微张,双目圆睁。
喷着鲜血的尸身轰然倒地。
“龟甲功?”
林毅甩掉短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从尸身中搜出秘籍,喃喃道,“名字很土,实际效果看上去不错,我要练这个!”
“大公子!”
刘标率领着数十人风风火火地杀到,除了为首的三四个是林府的武师,其他的都身穿盔甲,手持长枪,竟是宁城的护城卫队。
“大公子,我来迟了!”刘标飞快地冲上来,关切询问,眼睛却扫视四周。
“刘辉在草屋后边,”林毅指着烧得只剩暗红色灰烬的草屋,只想赶紧回府药浴,“清理一下,那箱珠宝是我林府最近丢失的,一并带回去。”
刘标虽心疼儿子,但眼下却不好意思去看。
他擅离职守已是坏了林府的规矩。
“大公子,对不起,我。”刘标自己给自己一巴掌,“我真该死。”
林毅却不理他,拾起大氅,径直走向村外。
“辉辉!”待林毅走远,刘标飞到儿子身边,看着血人似的刘辉,老泪纵横,“辉辉,你可不能有事啊!咱刘家就你一个独苗苗,你要出点事,老刘家就绝后了啊!”
“咳咳。”刘辉撑开眼皮,颤抖着手挠头,“老爹,通......通缉犯抓到了吗?”
“哼!”刘标眼泪瞬间止住,面皮一垮,把儿子扔在地上,刘辉嘶了一声,刘标又赶紧心疼地抱住,“你个臭小子,叫你别乱跑,死犟!要是害死大公子,老子这张脸往哪里放!”
“毅哥?”刘辉疑惑道,“我一个人过来的,毅哥没来啊?”
“你说什么!”刘标一愣,挠着脑袋环视冒着青烟的草屋以及三具尸体,目光转向远处正翻身上马的林毅,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