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127年。
华夏,晴。
……
陈臣睁开眼,浑浊的雾散去了。
红黑色的光交错闪烁,刺破了他眼里的雾霭,耳畔响起的警报声使他血液沸腾。
“嘀!”
警报声急促、连贯、刺耳。
这是哪?
我叫……陈臣?
洁白整齐的房间内,他麻木地起身,放眼望向周围,除了他身下的病床,房间内空无一物。
乳白色的墙壁像是柔软的海绵,他微眯起眼,没有觉察到危险锋利的物件,心下稍安。
“咿咿!!!”
无比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
他浑身一震,警觉地望向四周。
最后一声仿佛是破茧的蛹,播音器被打通了,另一端的声音在房间里缓缓响起。
“他醒了!!!……长官!A-001醒了!!”
“靠!没时间了,先撤离!”
“可是……”
“封锁禁闭室,通知军队,计划有变,第一时间收容A-001!”
“等等,我们不能放任……”
忽然间,声音戛然而止,奇怪的声响传来,他安静地坐在病床上,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展了展,无风而动。
他的眼睛里是迷茫,但又深邃如渊。
A-001?
那是什么?
A-001醒了……
我刚醒,那是在说我吗?他们口中的A-001是我吗?
红黑色的光还在闪烁,照得他有些烦躁,那些光就像是一只手在他眼前来回晃动,打断了他的全部思绪。
……嗯?
陈臣眼里闪了闪,一抹绿光骤然亮起,在唯一的那扇门上。
……安全通道?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门和绿光的结合,于他而言仿佛就是安全通道的代称。
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门上。
没有门把,这扇门和墙壁一样也是由海绵包裹,而他自己似乎对这些白色海绵有着一种天然的抗拒,就像是遇到了天敌。
警报声依旧“嘀啦啦”地响着。
红黑的光虽然刺眼,可他心里清楚这些光早晚会消失,届时房间就会回归宁静。
而与宁静相对的,是不宁静。
争执、喧闹、嘈杂,他站在湖泊里,面朝大海,就要迈出一步,走进汹涌的海浪。
湖泊是安静的房间。
大海,就在这扇门的后面。
奇怪的想法在大脑里盘旋,犹如大海和湖泊的交替。
……醒醒。
……离开这里!
他忘记了很多事,但心底深处的潜意识却在不断地劝阻着他,劝他不要打开这扇门。
恐惧感,源自于对门后的想象。
而唯一能让他打开门,是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他好奇“陈臣”是谁?好奇这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轻轻用力,推开了房门。
门的磁锁失效了,光滑平整的磁面嵌在门沿。
磁面就像是镜子般倒映着他的脸,那是一副少年模样,头发齐整,面容清秀,眼睛映着红黑色的光。
门外,廊道一片漆黑。
房间的光骤然消失,警报声依旧,像是要刺破这片黑暗。
“啊!”
破碎的记忆电流般穿过他的脑袋,有一道人影,对着他微微张口,说着一些奇怪的话,但他却什么都没听清。
有一片海,无边无际。
还有一抹倾倒的阳日,赤红如血,仿佛末日临近黄昏。
无数人像是海浪,虔诚地跪在红日之下。
他头痛欲裂,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毕露,前倾着就要倒下去。
“不要跪!!”
强音震荡,狂风般驱散了脑子里的杂音。
他弓身而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警报声停止了,一片寂静。
短暂的几秒之后,电流声响起。
“警报警报,全体工作人员立刻撤离,军队将在五分钟后抵达,任何来不及撤离者,迅速前往最近的空的禁闭室躲藏!”
“切记,不可与灾厄者交谈!”
“切记,不可与灾厄者交谈!”
机械化的声音开始重复,陈臣默不作声,灾厄者三个字印入了脑中。
我是一个……灾厄者?
工作人员、军队……
这些是与灾厄者对立的人,如果我是灾厄者,那他们是我的敌人?
我……拿什么抵抗?
灾厄者……灾厄的力量?
黑暗中,陈臣的思绪断了,透过浓浓的阴影,他看见了两束微弱的光。
他的视线渐渐清晰,视力仿佛追逐着他想要看清一切的想法,逐渐变得锋利,足以刺破黑暗的锋利。
那两束微光是一双眼睛,深深刻在一副冰冷的面孔上,面孔刻画着一个男人的轮廓,男人穿着蓝白条纹的衣服,与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那人也是灾厄者?
陈臣猛地一震,瞳孔剧烈地收缩,心底深处响起最深沉的悸动,像是同类之间的呼应。
“又找到一个灾厄者。”
黑暗中传来声音。
紧接着,男人身旁亮起更多的微光,那是一双双探过来的眼睛,同时集中在了陈臣的身上。
无尽的黑暗包裹了彼此。
“太好了,把他也带上,我们要在军队到来前离开这里,来不及再去寻找其他人了。”
“快过来!别愣着了!”
那些人对着陈臣大喊,隔着廊道招手,好像是认识的朋友在呼唤着他。
陈臣愣住,但身躯却不受控制地向那些人走去。
短短几句话,还有那些人身上的病号服。
他彻底确认了一个事实。
……他是灾厄者。
……他们也是灾厄者。
……这里是关押灾厄者的地方,军队和工作人员都是敌人!
他不再犹豫,跟上了灾厄者们的脚步。
所有人狂奔起来,尖叫和呼唤此起彼伏,他的血液逐渐滚烫,心跳快得像是要破膛而出。
“破开铁门!”
前面有人忽然大喊。
“砰!”
巨大的响声贯穿了深邃的廊道,碎屑犹如雨落般飞溅,所有人依次穿过被破开大洞的铁门。
陈臣无比惊讶,那铁门足有一米深,豁口像是一串破碎的荆棘环,这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打穿这么厚的铁门。
他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到一股烦躁和不安,这种感觉似乎是在他看见铁门的豁口凭空产生。
他感觉到了一抹很深很深的悸动。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心中的不安,极远处忽然亮起了一束白光,白光微微照亮了所有人,有男有女,都穿着同样的蓝白条纹服。
“嗒、嗒、嗒!!!”
急促的枪声猛地响起,血花在尽头狂涌,仿佛冬日里盛开的红鸽。
无人退缩,无人畏惧。
枪声像是催生疯狂的良药,陈臣感觉到周围的人沉浸其中,不断从他身边穿过。
他明白什么是枪,明白子弹打在人身上会死,可他没感觉到一丝恐惧,反而渐渐狂躁起来。
他听见身旁的吼声。
他看见血染红了蓝白色的病号服。
冲出白光的瞬间,偌大的空间展现在眼前,高耸的机械吊臂,通天的壁垒,无数染血的人在半空中乱蹿。
壁垒铺满枪火,直通天穹。
头顶是一片废墟,巨大的洞打穿了这座堡垒,机械碎片带着熊熊烈焰坠落。
巨洞涌进来了无限的光。
不断有人坠落,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冲向钢铁之外的天空。
犹如飞蛾扑火。
陈臣站定在悬架上,脚下是钢铁的深渊,他有些茫然无措,抬头看着眼前纷纷乱乱的一幕,在很多年以后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们,就像是鸟儿。”
“在天空的尽头,拥抱那最炽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