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灵峰的峰顶，陈家堡里最大、最气派的一栋圆屋。
三扇大门，一正两侧。迈入正门，穿过门斗，圆形的木质墙壁上，挂着历代族长的画像。
屋内分为三层，底层前连台阶，后连云纹木门。中间为走廊，两侧竟有浅塘，上面还飘着翠绿蒲叶和朵朵绛莲。浅塘的中央各有一尊异兽吐水像，瞧那温良美润的模样，仿佛是玉质的。
跨上台阶，中层是一个光亮汇聚的圆形平台，周遭围着七座半丈高的圆形石台，且全都雕着云纹。
每座石台中间，都摆着一张桌案，上面还有一座卧炉正升起袅袅香烟，只是坐在桌案后的人物，全都隐在烛光之下，瞧不清容貌。这些隐秘人物的背后，则立着数根梁柱，两两之间以银丝般的灵植相接，还绾着如月光般洁净的轻纱当作垂帘。
七处石台，只有五人在座，而且各自沉默，似乎在等人。
良久，一个粗犷且略显豪迈的声音，从左侧一处石台传出：“族长跑哪去了？都等老半天了。”
“陈天豪，你的话太多了。”右侧石台传出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
“陈之莲，你管我。”粗犷的声音，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见女声不想争执，粗犷的声音转而询问身旁的石台，“震天长老，那小子真有那么邪乎？”
这个问题，似乎挑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趣，一道道目光全都落在陈震天的身上。
“咳，”陈震天一声轻咳后，说起这两天里陈喰做过的事，“他自己吞食之后的确无恙，如今应该和李红霁去了观月脊，想必也与改良秘方有关。”
“李红霁？”粗犷的声音喃喃着这个名字，倏地有些恍然，“就是那个一心想要双首玄蜧的外姓女？”
“他们去观月脊做什么？”
“陈天豪，他们去做什么，最清楚的不该是你吗？”陈之莲忽然插了一句。
“欸，陈之莲，你可别乱说，”粗犷的声音赶忙否认，“我的巡逻队也就问问他们去哪，至于要干嘛巡逻队可管不着。”
“观月脊？”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右侧一处石台传出，温和地说道：“难不成，是去狩猎双首玄蜧？最近的水云谷有些不太平，秦家、蒋家和熊家都遭了难，那个新来的侯家可有些霸道。”
“侯家那群老鼠，再霸道又能如何？还能飞上天咬咱们？”陈天豪不以为然，一心追问陈喰和李红霁到观月脊的原因。
“不对啊，凡是愿意试方的，材料咱们都包了，用得着他们去捕猎？不疑长老，你说呢？”
这一下，把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引到了陈震天左侧的石台。
“据我所知，双首玄蜧的那张七寸皮，被陈喰弃之不用，”陈不疑镇定解释，“李红霁这才拉着陈喰去了观月脊。”
“弃之不用？什么意思？”陈天豪似乎来了兴致，兀自揣摩下去。
“那小子本事不到家，不会用？应该不是，否则他去观月脊干嘛。难不成，陈烈猎获的时候，弄伤材料了？或许，双首玄蜧秘方里的主料，不是它的七寸皮？这倒是说得通......欸对了，不疑长老是怎么知道那小子弃皮不用的？”
他自己推测的头头是道，却被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
“天豪长老......”
“嗯？廷山长老有何高见？”
“你的话，的确太多了。”
“......”陈天豪一时语噎，而坐他对面的陈之莲差点笑出了声。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嘛，”这家伙还想据理力争，“咱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个天骄，不得好好留意？”
“不过，改良秘方这种事儿实在太玄乎......你们说，他这次帮那外姓女的事儿，能成么？”
一众长老倏地闭上了嘴，以他们的认知和经验，根本不信有人可以如陈喰那般改良秘方。以往所谓的改良，也无非是在原有的秘方上增减辅料，或者在操作手法上提出独到见解。
可陈喰的那一套，完全打破了这个常识，操作起来还甚是方便，简直匪夷所思。而且那小子突然间就冒了出来，任谁都会心里打鼓。兴奋过后，每个人的心里更多的是惊愕与疑惑。
此刻，他们既不看好，又颇为期待，还隐隐有些不安，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然是成了。”
忽然，从屋外传来一个干涩的声音，一道身影迅疾地掠进屋内。穿过低层的浅塘，越过七座石台，径直飞到最上层。
最上层只有一张石案，但背后的墙壁上却雕了一个威严庄重的团状禽鸟。禽鸟目光如炬，双爪双翅撑开天地，尖喙叼着蛇样异兽，凶狠庄严俾睨众生。
“拜见族长——”
来人一个回旋，轻飘飘地落在石案前。一众长老见状，纷纷起身行礼。
“族长，那外姓女真的成了？”
在陈家族长示意众人坐下之后，陈天豪第一个耐不住性子，而其他长老也纷纷看向端坐在上首的族长。
“李红霁已经掌握了玉华练，”陈家族长微微颔首，“从今以后，陈喰就是老祖的亲传弟子，资粮按甲等发放。”
“还有，经他改良的秘方可在堡中推广。”
竟然又成了？
长老们一下子全都沉默了，仿佛正在消化这个消息，而陈震天却似乎早有所料，不禁朝陈家族长谏言：“陈喰之能的确有利于我陈家，不过吞食虽然无碍，但炁海之中的毒性多寡我等却还不知。”
“如今正彦长老尚在闭关，还是等他出关测过炁海之后，再行推广吧。”
陈震天理解自家族长的兴奋之情，但不理解为何前两日决定的事，今天突然就改了主意，居然不等正彦长老出关，直接便要使用那种风险不明的改良秘方。
“震天长老所言甚是。”陈之莲也支持道：“如今虽有成果，但算上他自己也不过两例，还需再多看一看。”
既然两位长老替自己开了口，持有相同态度的其他人便不再多言，他们都看向了自家族长，等待他的决定。
“今日，我为何召你们来此？”
陈家族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众长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倒是陈天豪爽快，立刻答道：“自然是为了雾灾。”
族长微微颔首，缓缓开口：“每次雾灾，异兽横行，各家都会损失人手，甚至元气大伤，我陈家也不会例外。”
陈天豪闻言，略有不服，反驳道：“族长，这次的雾灾是急了点，离陈家堡也近了些，但是咱们迁到嶵嵬岭，不就是为了防雾灾么？如今咱们陈家在山峰之上，量那些怪物也上不来！”
“别小瞧那些怪物，”陈不疑出言警告，“而且每次雾灾之后，也是各家兼并之时，不可掉以轻心。”
“可我等尚还不知改良秘方有何危险，若是就这样让族里的食灵者使用，万一......”
陈之莲说了自己的担忧，然后提出一个想法：“不如让陈喰将改良后的秘方写出来，我等共同研究，也好避免一些风险。”
“嗯，可行。”陈震天抚掌赞同，“正彦长老闭关，雾灾又迫在眉睫，唯有如此才能保得万全。”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齐刷刷地看向稳坐上首的族长。
“陈喰之法，震天长老你曾见过，可琢磨出什么？”待到场面安静下来，陈家族长才出声询问。
未等陈震天开口，他又再度说道：“写与不写并不重要，他在帮助李红霁之时李青笃也在场，你们若是感兴趣，可以自带材料和试方人前去找他。”
“陈喰的法子的确尚待验证，但胜在简便，只需极短时间就能助人吞食。若在平时，自然不必如此着急，但雾灾已至，容不得我们多想。”
“我之本意，是想在外姓食灵者中推广。一来可全面提升战力，二来也可多些例子以待观察。不疑长老，如今堡中外姓食灵者里，有多少适合吞食的？”
陈不疑闻言，略一思忖后答道：“除去正在消化的，算上刚诞出先天炁和登天阶成功的，约有六人。”
“如此一来，陈氏子弟的材料......”陈之莲不禁秀眉微蹙。
她心里清楚，方才族长提出的是个两全之法，既能在短期内提升陈家堡的实力，以便应对雾灾，又能使陈氏子弟避免未知的风险，待到正彦长老出关，验证炁海里的毒性之后，再决定是否全面使用。
可如此一来，材料不就全给了外姓人？以后陈氏子弟若有所需，可怎么办？
“比起性命，一些材料算得了什么？”陈家族长微微一笑，然后转向陈震天，“不过，雾灾之前还需陈烈带队外出，多狩猎一些异兽。带回来的材料都交给陈炼，让他炼制灵器，再发给陈氏子弟。”
众长老闻言，全都赞同自家族长的策略。都是提升实力，一方需要冒风险，一方则是添灵器，自然无异议。
“还有，知晓改良秘方之事的人，必须全都发下破炁灵誓，以防泄露消息。另外，雾灾之前召回在外耕种、行商，以及各产业的族人。天豪长老，你的巡逻队多出些力，将他们都接回来。”
等族长安排完诸事之后，陈廷山这才温和地提问：“族长，不知老祖现下身在何处？”
话音刚落，众长老再度肃静。陈家老祖一向是陈家堡的主心骨，有他坐镇就不惧任何意外。之前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雾灾，族长曾与两名长老一起去过孤峰，找其商量对策，万没想到自家老祖居然失踪了。
若是老祖在雾灾前无法归来，定会影响自家的士气与布置，遇到强敌的时候只怕也难以抵挡。
陈家族长沉默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已问过陈喰，他亦不知。”
众长老见状，不禁颇为失望。老祖不在，这次的雾灾多少有些棘手。
“老祖之事，另想办法。我陈家立族百年，多历风雨，何曾败退？这次也是一样，先议其他吧。”
既然族长都这么说了，陈廷山只好换了个问题：“那水云谷的侯家怎么办？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干掉了三家，我担心......”
“......等雾灾结束以后再说，以水云谷的地势，他们现在无暇他顾，我们也分不出人手。”
陈廷山微微颔首，陈之莲则接着空档，提出自己的想法：“族长，明家来信，他们的意思是希望尽快联姻。我猜，他们想在雾灾前与我家联合。”
陈家族长略微思忖，便点头同意：“既然人选已定，那就早些操办。不疑长老，此事就交给你了。”
“......”
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陈家诸老各抒己见，直到日头东升、峰顶染绛才纷纷离开圆屋，各行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