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缓朝着放置砚台的架子走,却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朝身边的墙上看去。
那是一幅春光图,技巧稍显稚嫩,却极有神.韵,色彩并不招摇,却有浓烈的春日气息扑面而来。那画中场景唐缓实在太过熟悉,正是四月谷中那一处花木成林的景致。作画之人落笔间有生机也有寂寥,当真叫人惊奇。
只是此时,唐缓无暇再去欣赏画中之景,令她在意的,是画纸落款处的那一四方印鉴。印鉴以篆字刻就“酆麟彧印”四字,印迹之下是以笔墨写就的日期,这字迹与钟晹绥塞给段筝歌那几页纸上的字迹如出一辙,也与她自己的笔迹有八.九分相似。
原来竟是如此。
唐缓微笑地看着画纸落款处,却觉得眼睛有如被灼伤般发着热。原来彼时他想告诉她的名字,不是林玉,而是麟彧,酆麟彧,是襄国亡国之君的第十一个儿子,是温凌在她耳边道出名字的同门师弟,是本应在天启七百二十年死于钟皇后的毒杀,却在天启七百三十三年赤嵚山的树林中被自己阴差阳错救下的,酆暥。她以为他将她丢下,他却以奇特的方式在四月谷中作陪了十年。
唐缓用手捂住嘴,他如何成了如今的北静王钟晹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缓心绪从未如此混乱,她失了神般地转身,却一不小心与人撞了个满怀。唐缓尚未来得及出声,向后倒去的身子便转了方向,她的腰被一只手揽住,整个人被迫跌进那人怀中。
鼻端是呛人的脂粉气,入目是上好锦缎织就的回纹锦袍,唐缓挣开那人手臂刚想开口,便听有些轻佻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美人儿小心。”
这一句叫唐缓不由地心生反感,她简单谢过,连那人模样也未瞧便朝楼梯方向走。那人却伸手搭上唐缓单薄的肩,用了力气阻了她的脚步。
唐缓被迫回身看去,面前是一二十出头的男子,脸颊瘦削,上扬的眼尾略显刻薄,他身后站着同行的另外两个男子,三人看起来皆是富家子弟。
唐缓甩开肩头的手,语声不悦:“有事?”
“今日天气甚好,小美人儿不如与我一道用个饭?”此人说话间,目光不断打量着唐缓,他眼睛很亮,目光却叫人极不舒服。
美人儿?唐缓低头瞧了瞧她自己病秧子一般又稍显稚嫩的身子,抬头看他,心道:莫不是眼瞎?再看那人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终于明白此人大约是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癖好。
唐缓冷着脸,道:“失陪。”
“哎!”那人突然用双手按住唐缓的双肩,手中力道重上许多,应当是会些功夫。他不依不饶地将人拉回去几分,待唐缓站定瞪眼过去,那人的手竟朝着唐缓的脸摸过来。
唐缓抬脚狠狠踢上那人小腿的同时,那人放肆的手被一年轻姑娘挡开。
唐缓有些意外地看过去,年轻姑娘也是一身华服,十八.九岁的模样,容貌端正却不出众,自外表便能看出,也是世家出身。
那无礼男子吃痛,“哎呦”一声向后退出一步,看到那姑娘,不悦道:“怎么着,仗着姨母宠你,如今竟将闲事管到小爷我头上来了?”
那姑娘嗤笑一声,神色间极是不屑,“你竟还知道皇后娘娘是你的姨母?行为如此不检点,岂不是在娘娘脸上抹黑!”
男子伸手指着女子的鼻子,刚想还口,他身后同行的一男子突然将他拉住,劝道:“罢了罢了,人家可是平安侯府的郡主,你爹虽也同为侯爷,这圣宠到底不同。”
说话间,唐缓终于理清眼前人的身份。
平安侯,应当便是当初被益国皇帝穆姜救下的酆俊广,此女应当是酆俊广的独女酆轸念,轸念二字,也不知是不是掺进了当初襄国的亡国之痛。至于那男子,既是称益国皇后为姨母,应当是皇后褚容夏长姐褚容言之子、宁远侯府世子卞顾蕖。
那人不劝还好,这一劝,便让卞顾蕖觉得落了面子,他下了决心今日定要将唐缓带走。卞顾蕖用全了力气攥住唐缓手腕,叫唐缓一时间觉得手几乎要断掉,那人不顾酆轸念阻拦与唐缓的反抗,狠狠将人朝外拖去。
唐缓一时间虽气急,却并不惊慌,她知道此时身边有钟晹绥安排的暗卫在。
果然下一刻,卞顾蕖的手突然痉挛,他面色突变,再无暇顾及唐缓,跌在地上嚎叫起来,手上一时间血流不止。他同伴见此皆惊慌不已,忙扶了人出门寻大夫去。
暗卫无声出现又无声消失,唐缓未觉意外,酆轸念却有些惊讶。唐缓向她道谢,那姑娘却笑着摇头,末了走至那幅画前。
她细细看着眼前的画,对唐缓道:“姑娘也喜欢这幅画?”
似是根本不需要唐缓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好有灵气的景致,酆麟彧……当真好巧,我也姓酆,却不知与这位作画人又有何渊源……”
唐缓歪头听她讲话,心中算到,若按辈分,酆暥应当是酆轸念的堂兄,只是为何她会不知呢?
酆轸念买下了那幅春景图,唐缓取了书册后站在书屋门口,有些遗憾地看着酆轸念捧着画上了侯府的马车,马车渐渐走远,去往的方向却并非平安侯府。
唐缓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实在猜不出所谓的真相到底为何。
她叹了口气,提着书走进街头的人群中,却突然在街头拐角处望见一抹棕色身影,她当即疾步跟了上去,心道,看来知墨依旧钟爱他的棕色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