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十来分钟，叶宁致伸着脖子向厨房那边看了看，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自己卧室。说起来，她这么久没回家住，但是卧室里桌子柜子上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多亏了王老师爱收拾了，叶宁致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床沿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有些发怔。
这张照片是叶宁致十二岁的农历新年在山上照的。那时候的她胖嘟嘟的，脸上被冻得通红，又穿着红色长羽绒服，看起来喜庆得像是年画里的娃娃。她左后站的是她爸叶展，右后是她妈杨薇薇，她妈手上还拿着她啃了一半的糖葫芦。
自己如今的境况……叶宁致觉得她妈的目光仿佛从照片里透出来，穿过了这么十几年看进了她心里。她心慌意乱地把照片使劲扣在腿上，平复半晌后，才跟做贼般把照片拿着去了客厅悄悄地塞进了放在沙发上的布包里。
“叶子，过来吃饭了。”
“来了。”叶宁致把包往旁边挪了挪。
其实叶宁致知道，她根本没必要搞得跟狗血连续剧里什么“恶毒后母不许孩子怀念母亲”一样的。王老师就算是看见了也不会说了么，至多也就是心理微微感伤罢了。只是叶宁致不想这样，人家王老师事无巨细地照顾了她十几年，她一丝丝难过也不愿意给人添。
桌子上大大小小地放着七八个碟子，叶宁致挨个儿一扫，心里大概有了数。除了蒸菜之外的那几盘，应该是看她回来了刚刚特意做的，特别是炒鱼和干锅花菜，这俩都是她的心头好。
“幸苦王老师特地给我做菜啦。”她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鱼肉进碗里。
“你喜欢就行。”王老师跟着给她夹了块花菜，说道：“你这么久没回来，我还说哪天去看你呢。你看看，我觉得你都瘦了。”
“瘦了说明我减肥有效果嘛。”叶宁致内心吐舌头，什么瘦了！她最近胡吃海喝的，分明就是胖了！
“减肥也要营养跟得上，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眼见着王老师开始絮叨了，叶宁致眼皮跳了跳，赶紧转换话题，问道：“叶晖最近怎么样？我哪天有空了去学校看看他？”
叶晖这名字一出来，王老师的眉毛就向上拱了拱，脸上自然而然就有了遮都遮不住的笑意。她一高兴，就猛地给叶宁致添了几筷子菜，笑着说：“好着呢，听说最近学校有个什么歌王比赛，进了四强呢。也就因为这个，他也好几周没回来了，你要是去了就替我看看，我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谈了女朋友了，才一天不愿意回家。”
看着王老师佯作不满意的脸，叶宁致好笑，“乱说吧，他要是有了女朋友你不高兴？之前你还跟我说要给他介绍呢。”
王老师瞪了她一眼，正了正表情，“说真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他，就帮我带点儿水果过去。你弟这人吧，你不给他买去，他自己是绝不会买的。”
“好，我盯着他把东西吃下去。”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钥匙声，叶宁致他爸老叶开门进来了。老叶大名儿叫叶展，原本学的是土建，后来在公司给别人打工打烦了，自己出来搞了个小公司，用叶宁致的话说，就是个高级点儿的包工头。而今天的叶包工头的裤子上有些褶皱，运动鞋也灰扑扑的，一进门就看见了饭桌上坐着的叶宁致。
看他那样应该才从工地上回来，叶宁致顺嘴打了个招呼。
叶展原本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儿，被她一句话说得回了神儿，跟着点点头，“嗯，你今天回来啊。”
“对。”
这是叶宁致和他爸的对话的常态，清清冷冷的，像是一对儿假父女。
叶展多关心了两句后，就开始和王老师说工作上的事。叶宁致竖着一只耳朵听着，觉着他俩说得差不多了，清清嗓子说道：“我今天上午去面试了个工作，别人让我下周去试工。”
老叶舀汤的手顿了顿，看向叶宁致：“你那学历……你找了个什么工作？”
叶宁致眼皮向上抬了半寸，声音稳稳地说：“青旅前台。”
“青旅？就是酒店了？”老叶的眉毛跟着挑了起来，“那你们上班要穿制服了？”
老叶的关注点好像跑偏了？叶宁致不太能接上前台和穿制服之间的逻辑，压着疑惑作答道：“不啊，青旅嘛，不是那种正经的酒店。”
“嗯？不是正经的酒店？那是哪种？你上班时间怎么上？”老叶把汤勺和碗都下方来，眉毛挑得更高了。
“王老师都知道，国外挺流行的，别人是提供家庭式服务的那种。”作为前大学英语老师的王珺老师是很跟得上潮流的，叶宁致还记得她跟自己推荐airbnb的事，毫不犹豫地就把王老师拉入了这场争论里，“上班时间轮班，早九点到晚九点，或者晚九点到早九点。”
“听起来就不怎么正经，”老叶看了眼张嘴准备说话的王老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别是什么小作坊，什么客房晚上还要你上去帮忙之类的。”
喔唷，叶宁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会的，前台只管前台。”
“反正听起来不怎么靠谱。”老叶下了个结论。
叶宁致有些火大，她爸永远就这样，无论是说什么都给她泼冷水，她刚要高声争辩几句，王老师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叶子愿意出去工作，这不是好事嘛，她那么大了，自己注意安全就行了。”
“她那么大了？她那么大都白长了！能管什么事？！还不是一天在家里玩着啃老，不如小晖省心呢！你一天就会关心她生活，你这是溺爱她！”
这话基本上等于戳了马蜂窝，叶宁致心底那一缕小火苗“唰”一下变成了燎原大火。她正想拍桌子跟老叶吵一架，就被王老师使了个颜色，只能强压着火，没好气地辩驳：“我这不是要工作了嘛！”
“你找的工作连个制服都没有，听起来就不靠谱！”老叶把王老师和叶宁致的小动作收在了眼里，狠狠地将筷子一放，高声道，“我还不知道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过两天就嫌累就不去了的少吗？！”
“那你什么意思？我做都没做你就说我做不下来？”火是压不住了，叶宁致跟着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我可没说，我就是提醒你一句。你那工资多少？”老叶又是一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
“两千多吧，不多。”
“两千多？你自己一个月开销都不止两千多吧？看看，这就是你没文凭，我早上出去一趟都挣了不止两千多！”
这话没法接了！叶宁致内心的燎原大火一下子烧起来了，直接变成了森林火灾。她站起来吼道：“怎么就不够我开销了？有钱的时候多花点，没钱的时候少花点不就完了！怎么了？五百块钱我他妈一样过得下去！”说完不等老叶回嘴，她三步并作两步抓起包径直摔门而去。
“呯”地一声巨响回荡在电梯间里，叶宁致仿佛看见顶棚上的灰簌簌地落下来。
怎么每次的结尾都是摔门而去啊，叶宁致。楼梯间没有镜子，她便也看不见自己脸上又苦又涩的笑，但委屈总是有的。怎么都想不通的她偷偷地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可惜隔着厚厚的大门家里的声音隐隐绰绰听不真切，不过唯一知道的事情是，过了二十多三十分钟，门里面仍旧没有人追出来。
其实不仅仅是生她爸的气，她也生自己的气，甚至还生桌子上那些菜的气。现在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啊……叶宁致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地走了。她郁郁寡欢地回了自己那套小公寓，前脚踏进门，后脚就收到了王老师的短信。嗯，果然，又是一系列什么“不要和你爸计较”、“你爸也是担心你”、“他是着急”之类的话。
他着急？难道我不着急吗？叶宁致很不是滋味地删除了提醒，把包往门口的柜子上一扔，也不顾上把照片拿出来，就进屋躺着了。盯着卧室的吊灯出了几分钟神，她长叹一口气，心烦，烦得什么事都不想干，索性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