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霜北境此刻仍是雾霭重重、大雪纷飞,昨日崔护将军一行连夜归返扣响城门,守门的狼卫愕然揉了揉泛酸的双眼,怎么这么多游骑兵铁骑之后,竟跟着数百头无主马儿。
崔护将军身旁一位身形高大的狼卫戴着宽大斗篷,看不分明眉眼,怀里还抱着一个身形较小的,守门狼卫还想问一下来人身份,崔护将军却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这是他的副将,两侧守门狼卫轱辘轱辘的转开机杼,城门轰然打开,游骑兵们纷纷下马牵马通过,不一会便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
少顷,一队高骑大马在夜色掩映下进了北境王府。
一位衣着雍容的贵妇人,正满目忧愁的看着躺在床上苍白如纸的少年,手中握着少年薄削的手掌,那手掌虎口、指尖,处处都是常年练功磨出的茧子,此刻却是异常的冰凉,任她怎么揉搓都没有一丝温度。
少年时不时浑身颤抖,口中大喊:“不要,不要……”可不管多么软语呼唤,用了多少支雪桑草煎药服下,少年还是沉溺在自己的梦魇中,全无苏醒的迹象
“你是说,野儿能从樊篱里自行走出来?”贵妇人是牧苍的夫人——雪见,早年间她也长随夫君左右,向北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此刻,不管心底有多少痛悔、埋怨、心痛,她都不想再责问自己的夫君了,于事无补多说无益,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推演出妖人到底对自己的二儿子做了什么,他为何暴起斩妖救了自己的父亲后,又随即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当时魔音和他师妹仗着玄湖冰铸的樊篱有恃无恐,我又神识散尽,命悬一线,赤峰为救我咬死魔音,自己也……也惨遭杀手,那妖女正发狂杀人时,野儿却从樊篱里站起走出了,看那妖女也很是意外,我们之前都以为他们全都死在妖阵里了,且那妖阵自带攻击,就连我都不能近身,不知野儿是怎么做到的。”牧苍眉头紧锁。
沉默了许久的白罡插言道:“二王子被那妖阵困了几天,吃尽苦头,肯定是妖阵后来发生了什么异变,不然如果能出樊篱,二王子不会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来。”
牧苍霎时整个心又沉入深底,那几十个孩子向外伸出的白骨手臂又在他脑中浮现,如果那妖女所言是真,牧野能活到最后,恐怕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血债,可怜的孩子,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军师所言极是,那妖女曾说,她和魔音血祭妖阵,与妖阵融为一体,当时我们攻击他们也确实像攻击樊篱一样,全部被阵法反噬。难道是妖人为了对付我们血祭妖阵时,不知道野儿还活着,把野儿也纳进阵法里了?”
白罡凝重的点点头:“幸得先神护佑,二王子福泽深厚,不被妖人诡计所害,还孝心拳拳拼死救驾。只是此次妖人图谋已久,我境折了几员大将,皇族那边……”
雪见夫人眼中寒霜漫起:“当然是要据实以报,倘若皇族愿意出兵,我们便一道合剿,他们若是不愿,我们便自己去北荒杀光这些妖族余孽。”
白罡探询的望向牧苍,牧苍无奈的点头,略一沉吟:“就按夫人说的,妖人用玄湖冰制樊篱的事要交待清楚,樊篱还留在妖谷,看皇族如何处置,且依目前情况看,妖人在各处流窜的也有不少,这点也要提到,有劳军师准备一下。”
“是,主上,那属下先行告退。”白罡垂首告辞,刚走到帐门口,又听牧苍淡淡说道:“野儿的事还没查清楚,军情急报里就暂且略过罢。”
白罡又转身郑重一诺,掀帘离开。
火盆里,火苗发出毕剥的响动,少年全身冷汗涔涔,雪见夫人不停的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擦拭。
牧苍良久未语,一回到北境王府,他也不再只是那个一路抱着儿子连夜奔袭的父亲了,赤峰为救自己殒命妖谷,还有秦副将、祁副将、万副将他们,追封抚恤、安排旧部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他默默的站起身,搂了搂夫人的肩膀,轻拍了几下。
正欲转身,雪见忽地抓住他放在她肩膀的手,仰起头,红红的眼眶里装满了一个母亲的坚定与哀愁,她毋庸置疑的对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的儿子我清楚,他还是他,你要记得,他还救了你的命。”
牧苍点点头,宽慰了几句,终究离开了病榻前的儿子和女人。帐外风雪如刀子般打在脸上,寒意骤升,二十多年的相伴,她早已无孔不入的融入他的思想和全身,当他心里刚泛起一丝疑虑时,她便第一时间警惕的捕捉到了,并像母兽一样,宣誓她不容许他有任何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