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之上,一艘画舫慢悠悠的向着孤山岛方向行进,不知多少文人骚客正在红袖添香,导致画舫吃水极深。波浪带起的颠簸,让画舫时不时的左右轻轻摇摆,在暮色的西湖中显得尤为暧昧。
远处一片小舟忽然出现在天水之际,速度很快,像是毛笔拖长的墨渍,带着波纹晕染了开来,原本湖面的慵懒一下子被破坏,有些恼怒的发出沙沙地流水声。
只见一青衫男子立在舟心,时不时抬手挥舞襕衫儒服那巨大的长袖,远看活像是一只巨大的青蝶煽动着翅膀飞舞在水面之上。
不消片刻,小舟已离画舫颇近。画舫中人也发现了小舟的靠近,几个身影在甲板上抬手齐眉眺望。可惜对方背着夕阳,距离也尚有十七八丈,硬是没看清,只被水面星星点点的反光晃的眼睛发花。
青衫男子却似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到甲板上几个身穿皂色衣袍束冠之人。
“青山派?”青衫男子低头思索时轻轻的吐出三个字。
随后抬首眯眼估摸了一下方位,整个人便从小舟中心跳起重重落在船尾的木橹之上,小舟船头猛的翘起,青衫男子不做丝毫停顿,连续两个登山跨步从船尾瞬间登上船尖在最高点的位置右脚一点,飞掠而出。
画舫上青山派几人看见对方这动作一下子乐了,对方明显想要横跨十七八丈的距离登上画舫,这怕不是要会飞才行?等这厮落水必要好好戏弄一番。
江湖中人总是有点心高气傲,但这几位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儿,戏弄过后还是打算捞一捞这憨货的。
因起跳的地方极高,青衫男子飞掠了七八丈才稍有下坠,但力尽之机近在眼前,最多再有个一两丈怕是就要落水了。只见他忽然翻转身体,原本的大鹏展翅变成了双脚在前,上身在后,同时右掌拍击左袖,左手伸开,整个人忽的旋转了起来,灌满内力的两幅大袖子像是两把巨大的船桨,前进的速度陡然加快。
“原圈儿?那是原木青!”青山派几人一看这独门的转圈轻功就知道这来人是谁了,喊出声就是要提醒一下画舫舱内众人,怕是来者不善!
原木青顷刻间已离画舫不足三尺,原本打算再提一口真气稳稳落在甲板之上,可这声“原圈儿”真就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分神松了劲儿,直直的往下掉,硬是强运内力抠碎了两块船身侧面的木板爬了上去,下半身还是泡了水,脸一时有些黑。
底仓,奖夫头老李正在卖力的喊着号子,虽然今天这艘画舫有点超载,累了不少,但架不住给的实在太多,整整十倍的赏钱。
一群不知哪儿来的江湖大爷突然兴致来了说要游孤山岛,还赶走了全部的娘子和小厮,只留了操船的一批人。可西湖混饭吃的谁不知道,自从五年前孤山岛来了主,那附近就全是暗礁木桩网子什么的,根本行不得船。
可那群大爷不知哪儿得了消息说是官府已经清理了那片水域,啪叽又是一锭银子,大家就都默默就位了。反正都是水上讨生活的汉子,想着就算翻了,但凡有块板子也淹不死自个儿。说不得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出事了良心也会让自己帮着捞几个不会水的大爷。
噗嗤……噗嗤……底仓的侧板连续响起了两次碎裂的声音,经验丰富的老李一下子就暗道不好,立马大声呼喝“戳眼儿啦,快来人补洞啦!”一时找填木的,脱衣服按住的,拿浸泡桐油布的乱做一团。
好一阵子才算是堵实了,老李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皮子,在对应的位置画了个叉,只有老李知道这个叉代表“暗礁”。
甲板上—
“名震天下的“穿云破空”都不认识,哪儿来的江湖混子!”原木青刚落地,还是忍不住出声纠正了一下。
“原木青!你不好好的在彭城经营你的车马行,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舱内一个身套全身重甲的高大壮汉起身问道。
“铁胖子?我真是没想到你们覆云会也来趟这趟浑水,你真信赵叶那丫头身上头有那劳什子“梦溪秘钥?,你那脑袋果然是铁疙瘩吗?”
原木青嘴上不饶人,但心底一紧,这个他口中的“铁胖子”江湖人称铁山河,没人知道他真名,只知道一柄山河枪,一套玄铁甲,带着一群家将族兵守的覆云城半年不破,还是郑王的新帝派出麾下几名大将轮番攻伐都未能破城建功,只逼得新帝绕城而过,硬留下五万大军围了覆云城,防止后路被断,因为缺了这五万大军,新帝差点输了决战,等消灭了旧王朝最后的有生力量,新帝一腾出手立马打算拔了这颗钉子。
这新帝刚到覆云城,铁山河就带着所有人卸甲开城投降,一句“我已为前朝尽忠,现前朝已不存,望新皇收留我等!”逼新帝为了大局千金买骨,捏着鼻子接了降书,不过也顺带恶心了铁山河一把,赐名全忠,明面上以示恩宠,实际讽刺其为贰臣。
早些年,原木青还在干无本买卖的时候,撞上一前朝贪官,敛财到连睡觉都收税,美名其曰“好梦税”,一天一收。原木青都气笑了,找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打算把这贪官偷个干净,才搬到第三箱财物就被铁山河拦个正着,说是奉上官命令护卫府衙安全,那时铁山河还是个城卫头子,两人打了半天算是平手,因为原木青跑了,铁山河一身重甲铁枪一般的马都驼不动他,哪可能追得到原木青,可不算是“平手”。
铁山河被原木青刺了一句,也没还嘴,他虽内秀但论嘴皮子功夫肯定说不赢这有名的大嘴巴。只是出声表明一下立场意思到了就行,毕竟自己身上还有皇命,还需要这一大群江湖人士带路,便不再理会原木青又坐了回去。
见一时没人应声,原木青一边挤着下摆的水,一边垫脚往画舫内看去,好家伙!只见里面青山派、覆云会、伏鹫山、太玄门、释道院等五六个门派的人在一层大厅挤的满满当当,二层则是香玉楼与天静庵等女性江湖人士聚集在一起。
“你们一群道士、和尚、尼姑还有耍剑弄刀的、舞枪弄棒的,这么一大群人竟然包了一艘画舫游船,真是天下奇闻?我只是单纯的好奇,放心!不会少你们船钱的。”说罢甩出一片金叶子,咚的一声,连着挂灯笼的铁环镶在了画舫高处的柱子上。
金叶子本身硬度不高,甚至连木头都不如,能在这么远精准命中不到豆子大的铁环,并镶进木头半寸,金叶子毫无损伤,在场众人自问都不可能做的到。这一手让不少蠢蠢欲动的家伙都偃旗息鼓,不愿在还未登岛,尚未确定消息真假前招惹原木青。
铁山河也是有点惊讶,可是细看之下,金叶子一缕脉络上似有脏污一样的一点儿灰斑,整天跟铁打交道的他,有八九成把握那就是个锈渍,眼皮实在忍不住抽抽,硬是压住了没让眼白露出来。
清理过的水道,让画舫非常顺利的到达孤山岛,岸边一艘走舸早就停靠在此,未等众人上岸,只听得远处一声令人牙酸至极的败革声响。
漫天的红云,伴随着最后一点儿日光开始沉寂下来,如同烧红的钢铁,一旦取出炉子就一点点变回原本的黑,只剩下空气中的扭曲能证明前一刻它还是红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