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纷纷扬扬的雪茫茫落在梨榈园,二月寒冬,梨树尽闭。她披了件外蓬便风尘仆仆赶来,快马扬鞭下马蹄踩踏过深厚的雪地,都激起白色点点的雪沫。
将赤马拴在枯枝树下,她纵身跃下马背,全然不似平时大家闺秀的样态。
她抬眸,雪已些许覆盖在她的睫上,但她还是望见一个墨青色的身影站在白梨树下。
她走过去,略微平缓自己的匆履。
“植哥。”
他转回身,手极快地伸出便将她身子一带,她步履不稳,斜身过去,斗篷扬起半点枯落的梨花。
他抱了她,轻拍了两下她的背部,便极有分寸地松开了手,界开距离。
“抱歉,小蒲。”他说。
“唯一一件你托付给我的事情,都没有办到。”他神色是沉。
这一刻她便明了,再无时机改变。即使是王君看重的七皇子梁植他,也不能。
毕竟,是大奕朝王君的封夫人诏令。
何人能改?
雪落大了,风起飘散。白茫间,他仿佛看见姑娘的眼角有晶滢。
“我都明白。”她伸手抚了脸颊,还是露出一个笑容:“这么些年,多谢你跟苍苍,和宥哥对我的照拂。”
告别已至,已无需多言。她果决转身,扬出马鞭回府。
“珍重。”
往事都随风雪掩于土壤。
(二)
山中这一待便是五年。
蒲榆十八岁入宫,而宫变只在她当夫人后的第十天。
之前她早已听闻风声,朝廷局势剑弩拔张,各皇子间党派复杂,而王君专断已久,是非更甚。没想到变乱来得如此快,后来便是她被护往南林山避乱。
山中不通消息,唯一一次传来,竟是令她最为惊愕的信息。
王君,山陵崩。遗诏中写着:
——封蒲氏为太后。
“新帝是谁?”
“七殿下梁植。”
(三)
外界早知大奕国的蒲太后不似平常的太后,却也传得扑朔迷离,有不知内情的人说她身怀奇术,能够维持容貌长塑不衰。也有人说她是用蛊术惑住了先王,否则先王崩逝竟未令她陪陵,反而一举遗诏将她封为尊太后。
后妃们亦在暗自揣测,新帝尚未立后,这宫内位列高位的也尚只有姚氏梨渡夫人和魏氏萱夫人,若这蒲太后一回来便塞个美人良人搅混后庭这波池水,是万万不能够的。
蒲太后的洗尘宴在暮春十二日举行。
此三日前蒲榆已在寿善阁居住下来,新帝竟还知晓她的性子向来不爱热闹,故也未安排她在先太后的德康宫住,而是启用了常年未用的寿善阁,幸而这边景色尚好,阁周栽种的是以绿竹为主,阁边铺满了藤阁紫箩和红雏。占地仍是空旷了些。她不需要很多仕女,除了杳作她们,遣了派来的几十号人,留下十余个也是多了些。
蒲榆还不是很适应,前一两日早时醒来,记忆还停留在南林的木舍,她习惯性便推窗,以为透过绿叶能看见那边?桦寺敲钟的沙弥。
她说头疼。杳作替她揉额,笑她:“主子这么年轻怎会头疼,是水土不服罢,习惯一阵子便好了。”
她吃了个枣,说:“恪守规矩,人前人后不得随意漫然,这是我以前不愿入宫的原因。”
她顿了顿低下眼眸,启唇:“哀家以前。”
杳作抚了抚她的发丝。
暮春十二那日,正是草长莺飞时节,新帝将洗尘宴席设在芳草聚璀的仙茵台,正是迎春、杜鹤开得旺盛时刻,也恰恰映衬了三月春景。
蒲榆着的是素纹烟罗缎裳裙,玉兰色间隔着玄妃色,既不显高调,也不会显得闺阁之气。这是御织宫给她送来众多属于“太后”的身份中,她觉着稍微还行的一件。因春雨下了还有些微凉,杳作另外为她披上了黛玄织羽缎披裳。
踩踏着春意雨露的瓦地,她远便听到女子们温声柔语的集聚。
在上首听着美人良人们荐报时,帝王才从朝政结束之后踏来。
帝王政务繁杂,蒲榆三日前回宫,今时才相见。
帝王已行至眼前,向她揖
拜:“儿臣拜见母后。”
她微微颔首:“皇儿不必多礼。”
帝王正身,落座在太后旁边的并列正位,宴席继续。
“母后在寿善阁觉得可还顺意?”歌舞交筹间隙,他侧头问道。
当初的翩翩少年兄长五年后却是成熟稳重的帝王君了,已是肃容沉稳,眉俊星朗。她回眸望向梁植:“一切尚可。”露出了端庄的笑容。
“那便好,这些年委屈母后了。”
(四)
十五六来岁时苍苍说,像阿榆这般生来便是媚然的姿态,再济上蒲氏世家管教优秀甚算得上严厉,培养出的大家闺秀若入后庭必是能得王君宠爱的。
蒲榆不解苍苍所说的媚,但后来就未曾穿过大紫大红的衣袍群襦,她的性子像那种淡末的玉兰,或是开在无声无息夜间的白幽昙。
蒲榆会骑马,这是出乎世家闺阁女子之格的事情。她十四岁时因命格被送至平寅寺待了两年,结识了出行的郡主苍苍和四皇子梁宥、七皇子梁植,后来便会了骑马。
而她也只策马疯狂过一次,就只是是去梨榈园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