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他妈报的信,是不想死!”宁宴脸色阴沉如水,瞧见裴靖也没能如往常般转晴,反而恶狠狠地瞪着裴靖,“你不准去,我是将军,是你主君,你得听我的!”
“拿身份压人?”裴靖惊奇得眉梢一挑,“我是太微,你是镇星,你得听我的。”
宁宴没想到这一茬,被反将了一军,气得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你敢去!”
裴靖当然敢,“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随即出列高举手臂,要用自己跟严忠交换季真士与何欢。
宁宴阻止不及,扑过去要把她藏到身后。
严忠本不同意,一看宁宴惊慌失措唯恐失去的模样立马改口同意了,“你先自己走过来,我再放人。”
裴靖松了口气,还好宁宴同她预想的一样冲动,否则她还得再多费些口舌。
宁宴死抓着裴靖不撒手,大有要随她一起去的架势。
伊南星又来劝他,语气严厉,“重策,不可!你将一个婢妾看得如此要紧,传出去定要为人耻笑,你还要体面不要?还要婚事不要?”
他说着悄悄瞥了温其玉一眼,低声劝说,“一会儿找机会把人救出来便是,大庭广众之下切莫如此,当心弹劾,莫被一个女人耽误了大事。”
“老子从小被弹劾到大,老子怕这个?”宁宴最恨说“红颜祸国”这种话的人,没本事的人才会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简直玷污真男儿的名声,他断不能成为自己看不起的这种人,“懦夫才躲在女人背后,倘若今日无她,难不成我们便没法子了?老子有的是办法!卿卿你别听他的,你不准去!”
这边宁宴还不肯松手,那边严忠已等得不耐烦了,令人把刀架在季何二人脖颈上,欲立斩之。
“等等!”裴靖连忙制止,这是她的任务目标,不能死,“我们愿意交换。”
她游鱼似的从宁宴指缝里溜了,忙不迭地跑向严忠,生怕对方反悔。
宁宴一把没抓住她,气得头晕眼花。
见裴靖当真孤身前来,季何二人拼命挣扎,不断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快逃。
裴靖不为所动,任由严忠将她用绳子捆了拉上船。
脚下这艘船名唤艨艟,是常用的战船,裴靖在书上看到过,眼下身临其地,不免感到新鲜,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待看清船上环境,她马上要求严忠履约放人。
严忠并非守信之人,他只知道自己多了一个新的筹码,哪还记得之前信口胡诌的承诺,也属实没有料到裴靖会这么傻,让一个人过来便当真一个人过来,丝毫不考虑这要求是否合理。
他冷笑着将裴靖推到季何二人身上,“有女人陪着,尔等到了地下也不孤独。”
裴靖就猜到会是这样,严忠若是正人君子,哪能想出通过伪造信件蒙骗何宥合作的法子,于是她趁严忠与随军不备,飞起一脚,将季真士与何欢一齐踹下了甲板。
“扑通扑通”两响入水声吓了严忠一跳,他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得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提刀要削了裴靖的脑袋。
正在这时,宁宴军中突然有人摇起令旗,接着鼓声一响,密密麻麻的箭矢似蝗虫过境,瞬间铺天盖地而来。
裴靖在心里骂了一句,她虽未看清是谁摇的旗,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定是温其玉那个王八羔子。
她矮身躲开严忠的刀,脚下一扫,将严忠绊倒在地,屈膝用力一压,“去死!”
随着一声清晰闷响,严忠的胸腔凹下一圈,他骇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靖,鲜血从他大张的嘴巴里涌出来,沿着下颌淌到甲板上。
飞矢近在咫尺,裴靖迅速躺倒,就地一滚,往船下滚去。
将要落水的刹那,几支箭正正擦过她脊背,在她背上蹭出几道长长的口子,也正好将困住她双手的绳结剌开了一截,她拼尽全力一挣,绳索“啪”地一声断开,随她一起落入水中。
水下浑得视野不清,裴靖抽出腰间的龙雀,在季真士与何欢落水的位置来回摸索,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一条缠着绳子的温热手臂,她赶忙靠过去用刀刃割断绳子,将绳子扒拉下来。
那人得了自由,便试探着捂住她口鼻,试图将她托到水面之上。
裴靖拽着此人游向岸边,一使劲将人推上了岸,转而深吸一口气再次沉下去摸索另一个人。
另一人貌似不会水,几乎沉底,好在这条支流水不深,裴靖很快摸到一条腿,也顾不上割绳子,直接拖着脚腕泅水上岸。
岸边有人接过这人,又将双臂穿过她腋下,一把将她抱上去。
空中箭雨绎如,衬得天幕越发阴沉灰暗,雨落之处惨叫连连,浓重的血腥味遮天蔽日。
季真士跪在岸边的泥地里,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将何欢脸朝下垫在腿上用力拍打后背,断断续续地喊着“何叔”。
宁宴撕下肩上的红斗篷裹住裴靖,将她塞进怀里一阵好骂。
“我说过我有办法。”裴靖捏住宁宴喋喋不休的嘴皮子,“严忠已死,他人不行,船倒是很不错。”
“殿下正有勤练水师之意。”宁宴接完话,发觉这人在转移话题,又生气抬起下巴,“哄不好了,你自己想办法!”
远处伊南星已鸣金收兵,着麾下带兵往河沿与严忠亲信交涉。
何欢吐出几口水后终于艰难醒转,只是虚弱得动弹不得,宁宴背起他往营地方向走去,裴靖扶着脚步虚浮的季真士跟在后面,伊南星后知后觉地跑过来迎接。
宁宴冷笑,“人死了你知道……”
裴靖赶紧打断,“先回去。”
宁宴气哼哼地扭过脸去,看见伊南星就烦。
伊南星尬笑,转向裴靖,“十一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多谢,不必。”裴靖不想听这些无聊的废话,毕竟她一会儿还要揍这人的姐夫,听多了怕不好意思下手。
伊南星表情讪讪,乖觉地将季真士扶上马带回营地。
温其玉见裴靖全须全尾地回来并不惊诧,也没有丝毫愧疚之心,躲在伊南星身侧阴阳怪气,“还真是福大命大,吉利得不得了,也不知从哪儿学的阴毒手段,竟生生将严忠的内脏踩碎了,你这般恶毒得表里如一的贱妇当真是难得一见!”
裴靖不经意地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此人立刻龟缩到伊南星身后。
裴靖嗤笑,对这个只会内讧的铁废物的鄙夷溢于言表,“你最好永远跟着他,寸步不离,否则……”
她朝温其玉捏了下拳头,关节咔咔作响。
温其玉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躲在伊南星身后不敢吭气。
伊南星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年轻的脸上颇有几分沧桑,可最后什么都没说,任凭裴靖走远。
温其玉不满于妻弟不帮自己说话,一直嘀咕,伊南星烦不胜烦,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呵斥他管好自己的嘴。
来到医帐,宁宴与季何二人俱在,唐齐己也在。
医士正为何欢诊治,宁宴和唐齐己、季真士坐在一旁看着。
见裴靖进来,季真士忙站起来见礼,何欢挣扎着也要起身,但被宁宴按了回去。
“在下复州季三十五为君,多谢裴十一娘救命之恩!”
季真士说着便要跪下去,裴靖眼疾手快地将他拉起来,“不必,奉命行事。”
季真士一愣,“裴娘子亦为殿下幕僚?”
“不是。”
别人既不肯说,季真士也不好多问,只是一味感慨,“殿下身边真是卧虎藏龙!”
“殿下胸怀博大,用人不拘一格,实不负先师的谆谆教诲。”何欢虚着声音开口,花白的胡子打湿成绺,看着有些放浪不羁,他朝裴靖微微颔首,“在下蓟州何十八远逸,多谢裴娘子救命之恩!”
裴靖机械重复,“不必,奉命行事。”
季真士与何欢闻言似有些不知所措,唐齐己反而哈哈大笑,“某猜对了!”
“她这人一向憨实,笨口拙舌,二位先辈不必同她客气。”宁宴嘴上嫌弃,脸上的表情却得意得很,他叮嘱医士一番,起身告辞,“二位先辈且好生休息,晚辈带她换洗一番,劳烦唐师兄照应。”
季真士将裴宁送出门,再三向二人表示感激。
宁宴前脚还在众人面前笑嘻嘻,后脚便黑着脸将裴靖塞进帐子里,扒着裴靖的衣裳要看她受伤没有。
“外面人来人往的……”裴靖捂着衣裳不许这人动手动脚,“后背有一点擦伤,你帮我上一下药便是,不要扯人家衣裳。”
“算你识相!”宁宴将她按在榻上,用小指沾着药膏往上点,力道和手法都很有长进,比以前强多了。
四道箭痕约掌长,斜贯在背上,只是皮外伤,伤口不深。
宁宴看着恨得牙痒痒,“君子没有隔夜仇!”
“你可别动他,”裴靖劝道,“来时殿下说了,让我看好你,你看不惯可以离他们远一些,不要起冲突,更不要动手。”
“不行,老子定要把那王八羔子的狗头按地上踩!”宁宴听不进任何劝告,他现在只想废了温其玉,不然心里这口恶气出不去。
“既然要出气,自然是自己动手才爽快。”裴靖哪是不想报复,只是想亲手报复罢了,温其玉还有精力找她晦气,说明揍得没到位,是该认真教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