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去冲了个澡,直至全身没有一点酒味的时候才罢休。
卧室里没有人。
她坐在镜子前开始吹开头发。
“我想结束这种生活了。”那个声音又在说。
她慢慢的放下吹风机,把脸靠近镜子。
这是一张多么精致的脸啊,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她踩着他们的目光,一路披荆斩棘,勇敢前行,最终来到这个人的身边。
我以为高跟鞋是女人最美的利器,可你却偏偏喜欢平底鞋。
我以为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可你却依旧喜欢一个人处在那个安静的世界里出不来。
我多么努力的向你靠近,你的温柔笑意却只是对着全世界,独独漏掉了我。
安亦宁一步步的走上楼梯。那个音乐屋子,她极少进来。
她不喜欢这些似乎让人沉迷而忘记现实的东西,觉得太过矫情,躲在里面呆久了人就成了神经质。
她推开门,室内一片黑暗,所有的窗帘紧紧的拉着。
她打开灯。急剧而来的光明一下子刺激到了人的神经,蜷在小圆沙发上的一个人,有些迷茫而恼怒的睁开眼。
他眯着眼看了看安亦宁,又缓缓的闭上眼睛,不耐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重又倒下。
安亦宁看着他,她重又把灯关上。她在黑暗中走向他,然后在沙发边盘腿坐在地板上。
她开始自言自语,从小时候的第一件纱裙子,到爸爸妈妈第一次带她游乐园,她讲到自己骄傲的小学初中时代,讲到在班里被别的女生排挤,几乎从来没有朋友,甚至有一次被她们捉弄,弄了一身的蓝墨水,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她讲到妈妈的下岗,讲到爸爸的生病,讲到生活的落差带给她的冲击。爸爸的去世,妈妈的眼泪。
也曾经万般幸福,也曾经种种不易,她这样讲着的时候,却是一直笑着。哪怕是在讲那些曾经让她难过的不能平复的事,她也是笑着,泪水安静的挂在脸上。
黑暗多好啊!不用费心去看别人的表情,去迎合别人的心情。卸掉防备,卸掉铠甲,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会哭会笑,也有和你们一样的难过和脆弱。
安亦宁不知道梁博是否一直在听,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一丝的动作,一点声响也没有。
“讲讲真好啊,好象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啊。”安亦宁笑着说,“感觉这三十年的黑暗终于被释放了。你可能不相信啊,我第一次在人前讲这些东西,真是感谢这黑暗,让人可以这样赤..裸的面对自己。”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安亦宁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轻松了,虽然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但终归是有一个人在听,听不听的见,不重要。她在这一刻是彻底放松的了。
还是一屋的安静无声,静得听的见彼此的呼吸。
“你知道自闭症这种东西吗?”安亦宁听见那个声音,很慢的问。
“只是听说过。”她回答。
“哦!”那个声音在黑暗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安亦宁有点不明所以。
他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似乎轻轻翻了一下身。
“我妈在我六岁的时候走了。然后现在这个妈妈就来了。”他应该是背对着她,他的声音像是从沙发缝里传出来。
安亦宁本能的问,“她对你不好吗?”
“她对我很好。”梁博的身子又动了一下。
“她事无巨细的安排我的生活。对,是安排。”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我必须遵从啊,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她不高兴,我爸就会不高兴。我爸的脾气你也是见过的。”他又笑了一下,鼻子里轻轻的发出“哧”的一声。
“我慢慢地开始喜欢一个人呆着,呆在哪儿都好,只要是一个人呆着就好。不要跟任何人说话。甚至我都希望我可不可以忘了说话这种东西。我讨厌跟外面的人接触。”他更紧的蜷了一下身体。
“但我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我在那个时候学会了一种最重要的本领。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对所有人都要笑,对新妈妈笑,对爸爸笑,对小弟弟笑,对所有人笑,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安全。人是多么弱小的一种动物啊!”
“你知道我小时候最乐意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甜蜜的回忆,“就是在夜里都睡了以后,我老是会悄悄地去趴到床底,在一张纸上画圈圈,无穷无尽的圆圈啊。没有人会突然的过来看你一眼,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那些黑把我全隐藏起来,多么的自在啊!”
“我怀疑自己了得了自闭症,那种感觉一直在我身体里缠着我。”
安亦宁一直在安静的听,她什么也说不出。
我们都有隐藏在黑暗里的忧伤。
我们都是些用外在掩盖内心的人。
我们都是些一样的人啊。
那些心灵深处不为人知的过往,才是我们彼此真正靠近的开始。
安亦宁把头轻轻靠在沙发上,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同眼前这个人做了一次心灵的完全交换。
她微湿的头发抵在他的额头上,微微的有些凉意。
好象经过了一夜沉重的发酵,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最后竟都这样静静的睡了过去,睡得安稳。
下了班,林默和同宿舍的女孩相约着一起去吃饭,然后逛个街。
刚出大门口,她就看见张奕站在路边抽烟。
她走着的脚步一滞。
手挽着的女孩笑着偷偷趴在她耳边说,林姐,一个帅哥呢。
“哦。”林默应了一声,挽着她的手继续不停的往前走。
“林默。”张奕叫她,他不能在她同事面前叫她“林默默”。
林默只得停下,回过头来看着他。
“林姐,原来你认识帅哥啊?”身旁的迷妹一脸羡慕。
“我现在和同事约了一起去办事,好象没有时间。你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以后再找时间联系吧。”林默不等他说话,抢先说道。
“我们的事不打紧……”迷妹的话还没说完,林默就捏了她的手一下。
“那我们先走了啊。”林默笑着对张奕说。
“那你们先去忙你们的事。”张奕也笑着说。
看她拖着那个女孩走远了,张奕脸上的笑才慢慢放下来。
她有点太正常了。
这一天下来,她竟然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问,连电话都没有打给他一个。她一脸的平静,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
是她隐忍的好?还是她的气度好?还是暴风雨将来临的前兆?
“林姐,你认识那个帅哥啊?”迷妹好奇的问。
“嗯。”林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逗留。
“你好象不愿意看到他啊?”迷妹继续问。
“因为我欠了他的债。”林默只想快点结束这个问题。
“你欠了债?林姐,不会吧?”迷妹吓了一跳。
“那人是放高利贷的,专门替人收债。以后见了要离着远一点。”林默说。
“不会吧?”迷妹现在才是真正吓了一大跳,“那么个帅哥原来是黑社会的?啊,吓死了!”她轻轻的抚了一下胸口。
“不过,林姐你怎么会欠了债啊?”她又八卦起来。
“我哪,就只是个中间人。他跟那个人有一些扯不清的债,然后就来找我这个中间人的麻烦了。”林默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加重了语气,她心里开始气愤。
“对了,林姐,我听说梁市长要走了。你听说过没有?”迷妹的八卦好象特别多。
“走?去哪?”林默还真的不大关心政治。
“高升了呗!到上边去当更大的官了呀!哎,你说安姐会不会也跟着一起走啊?”她问。
“你操心的事还真多啊!”林默打趣她。
“我再跟你说个小道传闻啊!”她有点神秘兮兮说,“听说安姐和她家那位感情不好哎,怎么说呢,就叫貌合神离。”
林默不再接话,她觉得自己好象知道这事又好象什么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