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世界,幽雾茫茫,阴风恻恻。
阴冷,粘稠,苍凉,死气沉沉。
妖冶的迷雾漫过嶙峋山岗,里面夹杂着很轻很细的呜咽,就像是被人捂住口鼻的病人,囫囵的让人听着焦急。
循着声音在迷雾中前行不知多少万里,尖锐爆鸣、诡异笑声、愤怒叫骂,各种骇人的声音仿佛一瞬间便钻进了耳中,仓促的让人来不及掩耳。抬头望,一座雄峻磅礴的巨山赫然撞进眼中,看山峦气骨峥嵘,观巍峨直冲虚宇。
不过此时的巨山却被浓稠的黑云裹得严严实实,山腰不时透射而出的金色光柱将黑云搅得狂乱四溢,翻涌的就像包裹着馒头的嗡嗡蝇群。
某个无人在意的山脚,一个畸形身影在黑雾中鬼祟爬行,幼细的四肢不断刨地,硕大的肚皮与地上的黑焦石刮蹭着,一路跌跌碰碰地不知道跑出去多远。
“咯咯咯咯咯~”
“咬到了!咬到了!……”
畸形身影兴奋呢喃着,倏忽间猛地按住四肢昂头向四处张望,杂乱的獠牙在黑雾中突出摆动,脸上的皮肤粗糙得宛若树皮。
“在那边!在那边!”
畸形终于认清了方向,连忙挥舞干枯的手臂将身边的黑雾笼在身下,接着用力一跳便携着黑气飘摇而起,向漆黑的空中飞去。
畸形飞行的速度并不快,好半天才接近高空中的一朵浓密黑云。眼看自己要飞入黑云,他不由得志地回头眺了一眼身下的巨山。
巨山上的喊杀声沸反盈天,窄细的山脊一直绵延到极远处,远到只剩下模糊不堪的阴影,此起彼伏的黑色线条就像是分割天地的蜿蜒裂缝。
“咯咯咯~都在爷爷后面吃屁去吧!”
畸形身影幸灾乐祸得任由黑云淹没自己的视线,谁料刚回过头就见一只黑色手掌在眼中无限放大……
砰!
疾驰中的畸形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干细的四肢在巨大的惯性下扬起老高。
等他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昏黄眼珠瞬间睁得溜圆,周遭的景象让他不由暗道一声苦也!
只见——
乌泱泱的校尉,全身披挂宛如铁铸!黑压压的亲兵,刀枪林立齐放寒光!
密匝匝的旌旗簇着一杆赤色大纛!
这哪里是什么云层,分明是一座点将台!
畸形吃力地攀着脑袋上的巨大手掌,眼睛顺着镔铁护腕向上一路看去,铁叶护膊,兽口吞肩,红绳掩颈,一双眸子在狰狞铁面下寒若冷电,激的他不停哆嗦。他的天灵盖被捏得滋滋作响,疼的他不得不高喊着讨饶: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你,跑什么?”
一道闷雷在畸形耳旁响起,震得他眼珠子滴溜溜地一顿乱转。
“爷爷容禀,容禀……俺咬了那厮一口,咯咯咯,咬了他一口……”
畸形龇出满口利齿,谄媚地用手指给铁面将军看,青紫的嘴角竟然能咧到腮帮子后面。
铁面将军闻言,捏着畸形的头凑到自己眼前仔细分辨,看着畸形獠牙间残存的点点灵辉,心中顿时大喜。
“哈哈哈哈~干得好!本王重重有赏!”
“谢谢爷爷!谢谢爷爷!哎呦~”
畸形连忙谢恩,谁知刚一张口便被铁面随手丢了出去,哎呦呦得在云台上一连滚了七八圈才止住翻滚的势头。他趴在云里向上偷看。
“哈哈哈哈哈~”
粗哑的笑声好似雷震,端坐云头的铁面豁然站起,足有一丈高的雄壮身躯杵在那里仿若铁塔。
“取兵刃来!”
战甲磕碰的铿锵作响,四个系着铁叶战裙的赤膊汉子吭哧吭哧地扛着一杆黑缨大枪走到铁面将军腿旁。
铁面头也不低,探臂捞起大枪转身便往自己的战马走去。
“爷爷上马了!”
畸形高喊着趴在马下,将屁股高高撅起。他是跟着牵马的亲兵过来的,想着给铁面当一回上马凳。
“滚开!”
寒罗细褶的战袍下踢出一只粉底皂靴,一脚将畸形从马肚子底下踹了出去。一路翻滚的畸形再不敢多做什么,趴在远处将云气拢在自己眼前。
“擂鼓!”
咚!咚!咚!……
缓慢而有节奏的鼓声逐渐加速,听得畸形一股子血气直往上窜。
高大战马上的铁面挥舞着大枪狠狠向下一指,雷鸣般的吼声甚至盖过了鼓声。
“老贼的日子到头了!儿郎们!随我!杀!”
“杀!……”
冲天的喊杀声震耳欲聋,无数的马蹄从畸形的眼前翻飞而过,身下的云台抖动得好似马上就要溃散。
畸形被湍急的云气吹得张不开眼,一咬牙,索性闭上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心里祈祷着自己千万不要被乱蹄踩死。
良久,马蹄声远,风声渐息。
畸形松开抱着头的双臂,跌跌撞撞地爬到云头向下看去。
只见赤色大纛前倾,铁面领着一彪人马从天而降,斜喇喇径直往巨山上杀去。
焦黑地面上,无数兵卒嘶喊着向着巨山发起冲锋,卷起的道道烟尘像箭锋,更像他口中参差不齐的獠牙,甚至远比他口中的还要多。
他舔着獠牙缩回云台,又看了看远处一字排开的数十座战鼓和正奋力擂鼓的赤膊汉子们,忍不住咯咯直笑,现在再没有人管他了。
畸形重新聚拢云气,继续向天上飞去。
喊杀声渐渐听不到了,鼓声也渐渐听不到了,耳朵里只剩下喧烈的风声……
也不知飞了多久,一处黑云漩涡前,畸形身影稍一停顿便埋头钻了进去。
晕乎乎好一顿天旋地转,呼啸的风劲好像要把他撕碎一样,够劲!
畸形心中感叹,卖力收紧四肢顺着漩涡不停向里,粗糙的脸皮被风扯得扁平,但哪怕风力再大他也瞪着眼珠不肯闭上。
咯咯咯~抓到了~
畸形用双手勾住核心处的细小裂缝,他的身体在漩涡中被扯得笔直,如丝如缕的黑气正穿过他的手掌被裂缝吸进去。
而他~却~过不去!
他吐着舌头卖力撕扯裂缝,一边把头狠狠地往里钻,可即使将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球挤得凸出眼眶也还是无济于事!
呼~
畸形有些力竭,他腾出一只手来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不停抓挠,整个人急躁得就像抢食的猴子。
轰隆!
惊天的爆炸声从漩涡外传来,剧烈的震动让畸形险些勾不住裂缝。
震动很快过去,畸形连抓带挠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咦?眼前细微的裂缝好像又打开了一丝。
“来不及了!……”
畸形含糊不清地嘀咕一声,伸手从嘴里掏出小半张纸,他满眼爱惜地用舌头在纸上舔得呼哧作响,好一会儿才珍之又珍地放回舌头底下。
“罢了罢了,只要你在就好。”
畸形举起手臂暗叹一声,泛着乌光的枯细手掌狠狠挥下。
不规则的荧光石块、黑黢黢的半截铁剑、破破烂烂的铜板银锭……各色东西一股脑的从破开的肚皮中掉进漩涡。
硕大的肚子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等到再没有东西掉落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缩水了一半还多。
畸形不敢耽误,卯足了力气便恶狠狠一头撞在裂缝上,随着啵的一声轻响,畸形身影终于穿过裂缝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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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山。
目之所及,断壁残垣中一片尸山血海,一只皂靴从半块描金的“律司”匾额上匆匆踩过。
皂靴疾走不停,穿过乱石又跃过一处深坑,终于在大纛前站住脚步。
大纛下,雄壮男人昂然而立,一头赤发披散在脑后随风轻摆,原来的铁面战盔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块垒般的肌肉从破碎了半边的战甲下露出。一丈七的大枪就插在脚边,四刃十字的枪尖依然寒光逼人,只是枪上的黑缨不见了踪迹。
男人面色阴沉似水,正看着手中只剩大半的蓝皮册子沉默不言。
皂靴走到男人身旁递出一物,毫不掩饰言语中兴奋。
“爹,看我找到了什么!”
男人接过儿子手中的玉笔,难看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他摩挲着玉笔,声音粗哑狠厉:“吩咐下去,务必找到全部碎片,凡有私藏者……我让他尝尽地狱之苦,永堕无间!”
“遵命!”皂靴抱拳领命后却没离开,反而凑身上前对着男人低声耳语:“爹,李家的人来了,我叫思敬他们在山下布防。您看?”
男人粗狂的脸上目若灿星,他凝眉向山下望去。极远处,大军行进的烟尘好似泼天凶潮,大浪上正有一白一黑两条蛟龙盘舞不休。
“哼哼!”
“区区两条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