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戴时飞,除了模样俊美无俦之外看起来平平无奇。说来奇怪,黄泉路一路走来,他一直眉头紧锁目不斜视,对周围发生之事毫不在意。
但现在没人还有心思去关注他人的心中感受。
因为此刻,那似乎通往地狱的城门已经全部打开。
牛头马面们依然如入定一般站在门口列队,似乎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
这世上不少人死到临头才认命,但死了之后还不认命的十分罕见。死人们明白前面是唯一方向,自觉走进了城门。
两耳不闻身旁事的戴时飞终于不再纠结,自失一笑,心中念道:生死循环乃自然之理,天地亦有尽时,何况是我呢。罢了,既然无法逃脱,那就在这阴曹地府走一遭。
死人们穿过城门,只觉眼前一黑,片刻恍惚之后印入眼帘的是七座冒着红光、高耸矗立有如宝塔一般的建筑。其中不断有悲号哭泣之声传来。
若有人在上方观察,便会发现这七座建筑呈北斗七星之方位分布,取的正是北斗主死之意。
此处阴气极重,连死人都忍不住打冷颤。
这时从左侧连廊处走出三个身影。近前一瞧,皆是身穿紫衣、慈眉善目的老者。三人满脸堆欢拱手抱拳道:“我等乃是阴曹司下阴鬼使,专门负责各位今后七日之起居。诸位心中若是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们,我们必定为你们答疑解惑。”
这三人颇有礼节,在这阴曹地府中显得格格不入,死人们都觉得有些奇怪。
三个阴鬼使把死人们的眼神尽收眼底,站在中间的那个阴鬼使不假思索地道:“诸位不必多疑,地府阴鬼使乃是由阎王亲自审判任命的,生前也曾为人,和诸位并无不同。而且地府也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般无趣,俗话说人老精鬼老灵,有些鬼可比人还聪明呢。”
一直默默听着的戴时飞心中想道:人死之后还能在地府当差不入轮回,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死人们在黄泉路上数次魂飞天外,听到阴鬼使的话,顿时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温暖之感。于是便有人问道:“你刚刚说的七天是什么意思?”
领头的阴鬼使点了点头,微笑道:“诸位在人间之时,难道没有听说过回魂夜吗?”
死人们恍然大悟。传说人死之后七日回魂,届时家属要为其准备一碗白饭,之后回避,让死者能够了却牵挂安心上路。
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最年轻的阴鬼使接着说道:“那七座高楼叫做魂楼,专为诸位所建。诸位可按照次序每日入住其中一座,七天一过你们便可离开这里进入大殿。”
听到魂楼二字,戴时飞突然想起了曾经观摩过的一副图画。那副画叫做《地府变相图》,描绘的是整个阴曹地府的样貌,黄泉路、奈何桥、阎王殿、望乡台、枉死城等等皆在纸上。其中就包括魂楼。
戴时飞心中大震:难道那副画上面的都是真的?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以我所知,世上可没有能够随意穿梭两界之人。
他又想到那几个没有见过的地点:如果是真的话,走过魂楼就是秦广王正殿,左边望乡台,右边业镜台。我必须亲眼所见才能下决定。要是一切属实,那我或许还有出去的希望。
戴时飞眼中精光爆射,心中暗暗计划。
领头的阴鬼使打断了戴时飞的思路:“地府对时辰的要求十分严苛,毕竟生死乃是世间一等大事。诸位,随我等登楼吧。”
说完便带着死人们走到了第一座魂楼处。那领头的阴鬼使从身上拿出一张符贴在了魂楼上,魂楼的洞口红光大亮,十几万死人瞬间被吸了进去。
阴鬼使熟练地把符揭下,与身旁两人相视片刻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走进魂楼,戴时飞才发现里面和外面看到的截然不同。魂楼当中是一块空地,有点像庭院中的天井。边上一圈楼体被隔成了无数房间。往上望去,只见一层接一层无穷无尽,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时那个阴鬼使的声音响起:“子时将至,请诸位尽快进房。若是迟了片刻乱了时辰,这魂楼可就没有你的位子了。这是地府的规矩,可千万坏不得。”
不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戴时飞总感觉这几个阴鬼使口蜜腹剑,心中腹诽了几句,随便进了间房间。
一进去戴时飞就忍不住骂道:“这什么鬼地方?他娘的是给人住的吗?”
只见这房间狭窄逼仄,仅能容纳一人。没有房门,只有一个小小的洞口。四面墙壁倒是干净,最适合让人面壁思过。房顶极低,戴时飞标准七尺男儿的身高已经站不直身子,在里面除了睡觉什么也干不了。看来死人们还是高兴地太早,这地方分明是用来惩罚犯人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死之后再也不用受到吃喝拉撒的困扰。
戴时飞骂了几句,坐到石头床沿。伸手摸向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石头。这本是他习惯性的动作,这时却让他感到了一些安慰。这块顽石是一位女仙赠给他的一段机缘。他生前修炼的法门就来自于其中。只是这一切早就烟消云散了,现在的戴时飞已经换了身份。
伤感的情绪在戴时飞心中一闪而过,还是正事要紧,自言自语道:“根据《地府变相图》所说,死人就是在望乡台回魂的。我似乎可以做点什么。”
子时已过,魂楼深夜。无法入睡的死人中胆子大的,都悄悄溜到了中间空地上窃窃私语。眼看并没有其它状况发生,渐渐地人越聚越多。
在戴时飞的房内,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阴鬼使大人,有何贵干?”戴时飞看着之前领头的那个阴鬼使,神情平静。
那阴鬼使仿佛变了一个人,脸上写满了阴谋得逞几个字,笑得很得意:“看你的样子好像在意料之中,那也好,省得我装好人。是这样的,之前我好心提醒你们进房,相当于救了你们一命,你们总得表示一下。你我都做过人,不说知恩图报,买卖的规矩总应该懂吧。”
戴时飞心中冷笑,打秋风打到他头上来了,脸上却仍是那副模样,懒懒地道:“阴鬼使说的是,但是在下一穷二白,实在无以为报。小子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阴鬼使如何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也不废话,指着那块顽石阴笑道:“地府的人从来没有下辈子。我有话直说,这块石头我要了。”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块顽石一看就知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怎能轻易放过。拘魂使人性未泯,利用身份便利已不知强取豪夺多少次,至今还没有失手过。
但戴时飞在世之时独孤求败,从不知妥协为何物。冷冷拍开那只皱巴巴的手,眉宇间满是不屑:“从来没有人敢抢我的东西,死人也是一样。”
阴鬼使怒极反笑,数百年的买卖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不知死活之人:“哈哈哈,有胆量是好事,但没脑子就要出事。好言好语你不听,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见戴时飞仍是一脸麻木,甚至连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下,阴鬼使再也无法忍耐,闪身到房间外,阴冷的脸上有几丝愤怒,恨恨地道:“你知道这些房间为什么没有门吗?”
说完不等戴时飞反应,左手一转右手一点,一块巨石落下,死死堵住了房间。阴鬼使掌管魂楼出入,自然能控制里面的房间开关。
阴鬼使一直看着戴时飞,看到他表情呆滞无动于衷,心中十分痛快:“吓傻了吧。现在后悔晚了。你就乖乖待在里面吧,明天到不了第二座魂楼,你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永无超生之日。哈哈哈。”
但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块一人高的大石受到一股巨力的冲击,从里面飞了出来,阴鬼使首当其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下面。
“谁告诉你我一定会有超生之日呢?”戴时飞收起绷直的右腿,缓缓从房内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