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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倾心(1 / 2)

一周转眼过去了。通常每个周末许杰都有丰富多彩的节目,这天却想在家静一静,就哪儿都没去。

那时空调在县城还不曾普及,许杰的外公和父母都超前地享受了反季节的凉爽,只有许杰嫌空调不环保不健康,房里是落地电扇,淡灰色,比一般落地扇矮,适宜坐着和躺着吹。这也就决定了他在家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后来那次生病开刀就是因他成天都坐,在医院足足住了四十天之久。

他坐在床上看了几个小时的书,他姐姐许冥进来打断了他:“哪天带我去你们新区玩玩呢。”许杰合上封面道:“这又说得稀奇,你是局长千金,你撒个娇,谁还不批准啊?”许冥说:“我是说,靠近海边的那一块。”许杰说:“叫爸安排个车我陪你去。”许冥说:“其他人……也在那吧?”许杰看了她一眼:“你想见谁呀?”许冥说:“没有,我……随便问问。”许杰从床上跳下来,绕着许冥看来看去,研究了半天才说:“老姐,你完了,你春心动了。”许冥作势欲打,却没舍得真打,只说:“不帮忙就算了。”许杰说:“哪敢呢?这样,周一我和爸说一下,我们去新区港口玩半天,吃过中饭回来。”他心里充满好奇,从来对男人不假辞色的姐姐,看上了哪一个。

午饭时他跟许局长提了,许局长自然没什么意见。好婆笑眯眯地不断往姐弟俩碗里搛菜。她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从前是许杰外公、外婆的女佣,一做几十年,宾主相得,难舍难分。她唯一的儿子在动乱中死了,也就一心一计随着许家过活。许杰的外婆去世后,她事实上掌管了全家的内务,尤其外公的饮食起居更是少不得她。有时她到乡下姐姐家走一走,也是上午去下午返回,就这样外公还要一天两三个电话地催。好婆回来就笑着埋怨:“走开几个小时也不行。”许杰知道她心里是欢喜的,“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他还动过撮和二老的念头,许局长和许夫人也都赞成,许夫人就是好婆一手带大的,感情上和亲妈也不差什么。好婆当时没表态,外公却激烈反对,反应之大,着实出乎许杰的意料。外公古板清正,又怕对不起亡妻,又怕人议论主仆搅在一起。头一件也就罢了,第二个理由许杰简直哑口无言,心想这是什么时代了,还有这么封建的念头。

外公是大家长,他坚决拒绝,旁人只好偃旗息鼓。好婆也勉强附和道:“真的,一把年纪了,说出去不怕人家笑。叫你们不要去碰一鼻子灰。”仿佛她和外公是同一阵线。背地里,她却躲在厨房中落泪,恰好让许杰撞上了。许杰明知道缘故,只是不肯明说,也不便安慰,只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搂着好婆。好婆说:“油烟炝了眼睛了。”又拿围裙擦擦眼。许杰喜欢她身上的“厨房味”,那是家的气息,温暖的、过日子的味道。要是外公接受了她,真正成了一家人,该多好呢!

饭桌上,许夫人对好婆说:“你让他们自己搛菜,你看一个一个,生活自理能力都这么差,都是你惯的。”好婆嘟了嘴说:“好,我不搛,明天我连饭也不烧,他们能力就强了。”许夫人和许局长忙陪笑。外公也间接为好婆声援:“叫你们吃饭不要说话,影响消化。”许局长夫妇又都称是。

许局长在外面威风八面,在家里却对二老毕恭毕敬。许冥说是“一物降一物”,许杰却明白父亲的官位和前途,很大程度上与外公一手创立的谢氏集团有关。外公说他厌倦了商场上的阴谋阳谋才激流勇退,让舅舅谢添华做了董事局主席,他则来到疼爱的小女儿家中,清清静静地养老。他自己虽不控股但仍是大股东,许夫人也持股百分之五。加上外公奋斗大半生积下的人脉,这些有形无形的资产,正是许局长更进一步的助力。许杰想男人、女人就是不同,自己能分析得丝丝入扣,许冥却只会感性地用“一物降一物”来解释。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许冥。她眼神有些迷离,吃饭盛汤全凭一种惯性,思维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他当下暗暗打定主意:要帮姐姐把好关,不能让她被别有用心、攀龙附凤的人给骗了。

饭后好婆洗碗——厨房里的事务在她眼中近乎神圣,让别的仆人做就好像被侵犯了似的,因此她一直不要人家帮手——又用内线电话指挥别墅一楼的佣人打扫卫生,待会儿要下去检查的。入夜又叮嘱人记得浇花,喜阳喜阴,喜干喜湿,各色细致讲究。买菜的和开车的回来,她还会仔细核算菜钱和加油的□□。说到底是不想让人蒙了,不然许家哪里缺这么一点钱?每天她操心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杂事,时间很容易打发,精神也有寄托。许杰觉得这就像外公寄情于围棋一样,对老年人很有益的。说难听点,至少能防止老年痴呆。

星期一上午,许杰、许冥坐车去新区的港口。工程科一个同事听说了,也来搭顺风车。他是有事要到新区开发公司。许杰因那人一向低调,不是那种拿糖作醋的,就答应载他一起走。

车在大道上飞驰,右侧的树林在车上人看来,像一道流动的绿幕。许冥说:“你不晕啊?盯着那些树看那么久。”许杰笑道:“你看树长得那么高,树叶子又那么稠,像不像《侏罗纪公园》?”许冥说:“里面跑出恐龙来,第一个咬你。”工程科的同事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听得微笑。

许杰怕那人被冷落,就怄他说话。车划了一个弧度,转向往北,一座建筑物的雏形遥遥在望。许杰趁机说:“那个就是新办公大楼吧?”同事说:“是的,三层的,大概秋天就能搬了。”工程图纸的起草就有他一份,他因此知根知底。许杰说:“要三层干吗?这边加起来不过几十个人,海堤上的工人又不算在内。”同事说:“到时全体都过来的,我们都来。”这一点许局长却没跟儿子提过,还有别人先知道而许杰后知后觉的消息?他觉得很没面子:“你听谁说的?”同事谨慎地答道:“有人在传。”许杰迅速逼了一句:“到底谁呀?还保密。”同事才不得不说:“有一回送图纸,偶然听朱局和史主任讲的。”

许杰就猜到是史艳红得到了确切消息,换言之,史艳红、朱局长跟秦局长走得很近,再延伸一下,秦、朱、史自成一派。他虽年青,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人小鬼大,对名利并不热衷,却自有一份“政治敏感”。那同事暗自后悔说漏了嘴,别惹祸上身才好。幸而许杰没有追问,只道:“那我们上班每天都坐车来新区,晚上再坐车回城里了?”许冥之前没吭声,这时也说:“新区又不通公交车的。”那同事想这个话题相对安全,说说倒无妨,便笑道:“是跟交通局协调了几辆中巴,就当班车那么开。”许冥笑道:“哦,就像化肥厂的厂车一样。集体上下班,倒也好玩。”

轿车擦过新办公大楼,又开了二十分钟,开发公司到了。同事拿着文件夹下车,道谢,关门,挥手。许杰也跟他摆摆手。

许冥忍不住说:“师傅,离海堤还有多远?”司机说:“不远,就到了。”

许杰低声跟许冥说:“姐,老实招供,你想来找谁?”许冥到此地步,也不隐瞒,简洁地说:“吕瀚洋。”许杰奇道:“你怎么认识他的?我跟他都不熟。”许冥说:“家里有张照片,是你们单位出去旅游的合照,好多人在上头。第三排左起第五个是他。”许杰笑道:“你记得好清楚啊!”许冥说:“照片背后有烫金的各人姓名,我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我想看看生活中他什么样子。”二人都是小声说话,许杰觉得这样鬼鬼祟祟的特别有趣。

车“嘎”地一声停了。司机说:“这边是海堤的入口,前面是测潮站,你们找一下吕瀚洋吕工,他陪你们到海堤去。”

许杰谢了他,扶姐姐下车,搀着姐姐的手,小心地下了一面斜坡,来到一座人工搭建的简易工棚门口。

往里一探头,一床一桌,一个玻璃罩子的大煤油灯。海风虽大,棚内却郁热蒸人。

许杰说:“人呢?”

“在那儿。”许冥手一指。

距工棚不远就是起起落落的海潮。一个小黑点在海浪中慢慢移近,到岸边才看清是个小伙子,上身一件旧旧的“两根筋”背心,下半身套着胶质的防水裤,渔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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