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这样的人。”
说罢,他摔门而出。
我垂下双臂,紧拽两边裙裳,原本无名的怒火此刻烧得有名有分。
这些年来,我恨平王府所带来的灾难,甚至有些恨阿爹,恨他为何要交出啸风营。
小腹蓦地一阵刺疼,刀绞一般,来势汹汹,呼吸间就抽走所有力气,软倒在矮榻上,哐当撞碎榻几上几只茶杯……
急促喘息间,喷薄着冷气,眼前似清晰非清晰,恍白的、旋转的——
天是白的,地也是,入目再也没有别的颜色。
献河结冰,踩上去都是碾碎冰渣子的吱喳声响。
“随我去黎北。”
暴风雪里走出一个玄衣人,带着轻佻的笑意朝外伸手,他每走一步,献河就碎开一朵蛛网裂缝。
“横渡献河,去到黎北。”他不由分说拉起我。
无法挣脱,他任我挣扎。脚下是奔腾的水,每一步都提心吊胆,尤其是,每一步,那蛛网裂缝开得愈来愈大,声清音脆。
行至大江正中,他忽然就不见了,天地苍茫空旷,景色都一样。忽然一声呲啦,脚底一松,被拉入寒冬的献河里,刺骨冰冷,像万箭穿心,像万针相刺。
娘亲,救我——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圆的,灵巧的。
“四儿?”
四儿猝地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姑……姑娘您醒啦?”
“怎了?”我起身,下\身忽的传来一股潮热的异样。
“呃……您……那个,”她脸越发红,眨巴一下眼,“您感觉还舒服不?”
我:“……”
盯她一阵,我无奈:“你来葵水舒服呢?”
她梗直了脖子道:“奴婢,还是个孩子啊……没呢——”
我奇道:“你多大了?”
“十。”
“……”我忍不得噎了口气儿,这丫头与我一样高……估摸着尉迟府的伙食太好,这丫头个子蹿的有点急。诚然,我承有娘亲的血脉,比丰国女子小上些许……但丰国十岁的小丫头也鲜少有四儿这么高的。
“怎了?”四儿歪头。
“没。”我摇摇头,忍着不适,虽然疼得没那么厉害,但实在难受。
“奴婢去给你把粥端来,后厨给热好了。”
我点点头。
此时已经掌灯,外头天黑沉沉的,屋内寂静,也愈发寂寞。思及白日里与秦飒吵的那一架,却也没甚么后悔的,虽然我从未这么言语犀利,说话往人心窝子里捅,半是真话半是气话,但都是我这些日来所有的积郁沉闷,我的不甘与怨恨,想反抗,想做点甚么,想——
让他们明白我并不可任人拿捏利用。
夜里传来一声笛响,在呼啸的风雪里异常清锐,跳跃转音,犹如穿梭在怪石山林,降在极致,一跃上顶峰,握住一根藤条溜滑过山崖,灵活轻快地攀爬上另一座峰头,乘一片云飞去。
我翻身下床,披着裘衣走到房门边,侧耳辨听其声方向,是从东边传来的。
尉迟容。
靠在门框仔细听,指尖不由敲着汤婆子叮叮附和。
台阶厚雪结了一层又一层,新的盖上旧的,片片飞雪圣洁无辜,但这就是命,恰如这皇权,前仆后继前仆后继,祖父、三姐、六姐、阿茫,直到最后一片雪落下,新的胜者得见春暖花开,败者渗入不见天日的黑土。
大雪连着下了好些天,十步之外不见人,但廿六这天彻底停了,天地清明,万籁寂静,远天高云里还藏着一束光,刺眼的,暖的,落在腊梅枝头。
身上的伤都养得差不多,除了肩头以外,只要不是大动作,也没怎么疼。
气走秦飒至今,犹如与世隔绝,虽然先前在穆府,我也很少出过门,但有穆玉天天给我唠叨外边的新鲜事,大事如某个官员落马,小事如戚廉又流连哪个勾栏院几天不回府。
形同囚禁。
“姑娘,明日八皇子百日宴,您去是不去?”
“这不去是个甚么说法?”
“公子真神,猜您有这一问。”四儿咂咂嘴,继续道,“公子说若您伤未好,便不赶这费神的宴了,都是吹捧人事,不去也罢,但若去看看解闷也好。”
我沉吟着,捻下一朵梅花在指间左右打圈,还是问:“飒哥这几日哪去了?”
她小脸一红,嗫嗫道:“停香坊里。”
“……听说戚武阳很偏爱那个翠儿姑娘啊。”
“是鹊儿。”四儿低声纠正。
“鹊儿吗?我都是从穆锦斓那听来的。”私下里,我不承认穆玉是戚廉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