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硬梆梆道:“皇后娘娘说姑娘初来乍到,世子爷太糙,您身边也没个心细的侍女,”说到这,她略有不满与幽怨地看着我,“怕您及笄宴的一些细节难免照顾不到。”
“因此?”
“因此请了上采居的人来给您裁衣,量量尺寸。”她语气愈来愈硬。
敢情我生了张慈母的脸么,小丫头跟我使小性子呢这是,当下柔声道:“你是个心细的好孩子。”
她咧开嘴,圆润的小脸似开了朵花儿:“奴婢去给您请过来。”于是撒开蹄子喜滋滋地出去了。
“……”不禁摸摸脸,低头就着茶水照了一下,我也是个孩子呢……
穆朗三番两次让我别这么老气横秋,没事儿多闯闯祸,出事有他担着。瞧这说的,合着闯祸才是年轻小姑娘了?
娘亲说,女儿,淑也,贤也,静也。她没把穆昭教导成她想的模样,这重担十分理所当然地落在我身上。
想到娘亲……我愈来愈想她了。
四儿带着人笑眯眯走进,来者是上采居的蕙娘,是个四十上下的美妇,腾玉城出了名的绣娘,宫中御衣司的半个女官。说是半个,因她并非真正的女官,而是被皇后娘娘看中了其家传手艺,这既然是家传的,自然就不外传,强塞进宫中就显得恃强凌弱了,于是皇后就恩赐她后宫行走,没事教教御衣司女官们一些皮毛就是。半个官儿倒是比奉御还大。
腾玉的千金贵子们,一向以蕙娘之品为炫耀之本。
“蕙娘见过秦姑娘,长乐未央。”她低垂着头,行礼不卑不亢。
想我这破落户,不知沾了谁的光。
“莫要拘礼,这大雪天还劳您跑这一趟,来喝点梅花酒暖暖身子。”我笑道,指着一旁的空座。
“多谢姑娘。”她退下裘衣交给四儿挂上,黛衣青裙,领子袖口一圈黑绒,衬得愈发端庄,沉静如一朵荷叶。
我缓缓斟了杯梅花酒,浅红色:“闲来无事酿酿,没封几天,酒味儿不重,我是带伤喝不了了,放在这闻闻过会瘾的。”说罢,将樽杯推向她,“衣有灵气,咱们说说话,您才了解我,才能裁出更好的衣来,是不是这个理儿?倘若只要尺寸,您何故受罪跑这趟。”
“姑娘慧洁。”她弯唇一笑,恰似一阵风吹荷叶,欢欣摆动起来,“本想早些来,但思及姑娘抱恙在身,今日才登门,可好些?”
“托您的福,您一来就好了大半。”
我俩寒暄好一阵,她才问:“姑娘偏爱甚么颜色?”
我拉开唇无奈摊摊手:“其实我不喜那些浅色,也穿不出甚么风雅神仙气儿来,倒是我娘亲喜欢,裁了一屋子,夜里出门活像游荡的女鬼。但她老人家拿着银子,我不能拒绝啊。”
“姑娘高雅,跟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蕙娘抿笑。
“您是粗中有细,我细中有粗。”我眨眨眼,“总要来点新鲜的,毕竟娘亲不在。”心头却苦想着,以后很难能在她身边了,做个秦南枝,不是那成日吟诗作赋唱清曲儿的穆华。
“好。”
小聊了一会儿,最终没能留她用膳。送走蕙娘后,四儿挨着我小声道:“您像公子。”
“哦?”我偏头,好笑道,“我可不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四儿鼓着脸摇摇头:“不是这个像。”
“那是哪里像?”我不禁想想尉迟容,那等神仙人物,凡人望尘莫及。
“就是……”四儿咬咬唇,歪头想了一小会儿,“说话像,谁不知蕙娘是个冷淡的人。”
“噗嗤——”我笑出声,“我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万一惹了她,气得手头一抖,我也就有抱着衣裳哭的份,再者,哪能跟你们公子天文地理信手拈来相比,呵呵呵……”
“那奴婢是人是鬼?”
我随即抿了抿嘴,挑着她下巴仔细打量,半晌才认真道:“是个小美人。”
她面上浮了层绯红,跺了跺脚,捧着脸跑得飞快,我当即噗嗤笑出声来。
“唷,今儿哪尊神下凡来把本世子的妹妹逗得这么欢?”秦飒站在屋外,伸长了脖子看向四儿跑去的廊道。
“文予哥哥身边还有四儿这么迷糊的小丫头。”
“她哪里迷糊,一肚子坏水,精得很,你可别被骗了。”秦飒嗤笑,略有嘲讽。
“小丫头能坏哪去。”
他拍拍身上的雪,头也不抬道:“亏得你读了那么多破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么个大道理都不懂。”
我皱皱眉,仔细打量今日甚是反常的秦飒,从上往下看,他锋眉平直,眉梢如剑,眸光恰若剑尖上的锐光,寒意渗透人心。
“飒哥?”我唤了一声,而后调侃道,“哪个不开眼的女人拒绝我飒哥,惹得他往我这撒气?”
“诶?本世子风流倜傥身份尊贵,哪个女人能拒绝,只有本世子抛弃她们的份。”秦飒一眨眼,露出一贯不可一世的笑来,方才的寒星一点,仅是我的错觉。
“哼。”我毫不留情地给了个嘲笑。
他白我一眼,低骂句死丫头,问道:“那个蕙娘?”
我一字不漏转了四儿的话,他果然脸色一黑,拍桌大骂:“本世子心细得跟针眼儿似得!”
“……”
抬抬手想轻拍他的头,但发觉够不着,只得怜爱地捧起他的手,露出慈母般眼神柔声安慰:“你是个心细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