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谷的一切都没有变,房舍依旧看起来摇摇欲坠,镜湖边的树上有花常开不败,便是连这温泉池旁她曾堆起的三块石头,都未曾动过丝毫。
唐缓靠在温泉池边想,变的也许只有人。
被四月谷主从明城带走时,她以为那女人会直接将她扔进油锅炸了,没想到扔是扔了,却只是扔在了这个能养身子的温泉池中。
唐缓伸手揪下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便听有人在身后道:“此花有毒。”
唐缓恍若未闻,嚼了几下,面不改色地咽下,然后才道:“拜你所赐,如今这种小花倒是奈何不了我。”
“哼,你倒是不怕我了。”四月谷主提着几棵药草绕到唐缓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您老人家千辛万苦地将我从明城拎回来,总归不是叫我舒舒服服养病的。一回生二回熟的,试药就试药吧,还怕你作甚。”唐缓说完,伸手又拽下一朵花放进了嘴里。
“倒是识相。只不过,你费尽心思跑出去这一趟,到底也是白忙。”见唐缓抬头,四月谷主继续道,“他不认得你罢。”
“谷主倒是好眼力。”唐缓唇边弧度变淡,却被人一把捏住了下巴,只听面前的女人幽幽道:“笑得真难看。”
唐缓突然抬手,紧紧攥住了四月谷主的手腕,连目光也变得锋利:“你当年,为何要那样做?”
氤氲水汽模糊了二人眉眼,唐缓紧紧盯着对面人的脸,虽然发丝皆白,那人的脸看起来却并不显老态。
四月谷主定定看了唐缓一会儿,突然邪气一笑,挑眉问道:“想知道?那不若与我打个赌,如何?”
唐缓松开了手,“我不喜欢打赌。”
“若是你赢了,银丝寿客的事我便不与你为难,你想知道的,我也可以告诉你,不仅如此,我还可许你七重夏梅。”
七重夏梅正是尚未寻到的两种解药之一,这个条件实在太过诱惑,唐缓吸了吸鼻子,“那……若是我输了呢?”
“若是你输了,便永远留在四月谷中,无论谁来,都不能再踏出四月谷一步。”
唐缓咬了咬嘴唇,闭了眼呼出一口气,问她:“你要与我赌什么?”
“赌人。”见唐缓睁眼看她,四月谷主道,“从此刻起,若钟晹绥十日之内到谷中寻你,便是你赢。”
“为何用他做赌,你我之间与他又有何关系。”
听得唐缓的话,对面之人不由嗤笑一声,“当年你因他才入了谷,今日以此做赌,刚刚好。”
唐缓沉默,若是没有七重夏梅或是兰甜玉,她也没有多久可活,无论公平与否,无论钟晹绥来与不来,无论她今日赌不赌,其实都无太大区别。
“成交。”
这一刻开始,她好像能听到耳边有时间流逝的声响,而出谷的那些日子,似乎变成了她在廊下做的一场长长的梦。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唐缓日日去温泉池中泡一个时辰,她在明城受的那些伤,在四月谷主生平仅现的善心下,好了个七七八八。天气好时,她偶尔去林子中采些草药,或是在镜湖边晒太阳,有时也去看看水巳。
她在距离镜湖不远的地方建了一个衣冠冢,里面放了些水巳曾给她的旧物,她没有水巳的衣冠,只得将这些东西放了进去。
她如从前一般,每日皆会去存书的旧屋,捡一本没看过的书,倚在廊下的藤床上翻上几页。书页空白的地方依旧有人批注,字迹熟悉而工整,正是她照着练了几年的模样,也正是这些不知由谁留下的旧书,陪伴了她十年的苍白时光,这样的陪伴,此刻似乎依旧在继续。
待到第八日时,檐下挂的旧铜铃被风吹响,声音清脆不再。天地间弥漫着无尽的雨意,唐缓捧着书,却望着那铜铃发呆。
几日来皆将自己关在屋中的四月谷主终于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她看着唐缓问的直接:“我有两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唐缓的视线终于从铜铃上移开,有些失望地确认道:“不是一好一坏?”
四月谷主嗤笑一声,到底“嗯”了一声。
“那就先听更坏的那一个罢。”
“你的心上人,又被逼婚了。”话落时,唐缓手中的书册“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却被人抢了先。
四月谷主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然后又扔回给唐缓。唐缓的食指轻轻滑过封皮的字迹,笃定问道:“穆玥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