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土,冰雕,树矮矮的歌声。
山影,眼泪,冰珠,弃无言的疼痛。
弃背靠树干坐着,翼骥窝在他腿边;翼右站在断翼崖上,风从正面吹过来,鼓起她黑色的长袍,掀起她的长发;翼左飞在望翼山上空,一圈一圈,像只暴怒的老鹰。
弃的脑子里,还是那场大火;那些站着等死的奴;那个未被救下的婴儿;这一切,都像一种诅咒,一场梦魇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时刻难安。
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风声;听着沙土互相摩擦的声音;听着树短而急促的呼吸声;听着冰珠掉在地上,让梦破碎的声音。
树那低缓而又哀伤的歌声,让弃想哭。
“你们,为何要如此保护于我,我到底是谁?”弃问。
“星图中,有两颗最亮的星,其中一颗就是你。”
“星图中,只该有一颗最亮的星,对吗?”弃说:“所以,翼国选择一弃一留,而我就是那个被抛弃的。”
“那是翼皇被心怀鬼胎者蒙蔽了。”
“为了我,你连灵都碎了,值得吗?”弃问。
“这是我的使命!”树说。
弃重新闭上眼睛,整个世界的声音,又在他耳边旋转。风吹过崖壁,鼓动翼右长袍的声音;树摇晃树枝,冰珠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翼左的翅膀划过长空,割破风的声音;翼骥翻动身体,打着轻微的呼噜声;更有这无乐界密密麻麻,矮矮长长的怨泣声。
有脚步声,弃睁开眼,看到望翼山下,走上来一老一小,小的搀扶着老的,一直朝弃走来。
翼左翼右飞冲至弃身边,分站两侧,羽翼高振,双手拇指食指相勾,其余各指列翅形,交叉置于胸前两侧,结飞翼印。
翼骥站在弃身前,双翅呼呼扇动,头上毛发直竖,尾巴高翘,直指天空,嘴里发出一声声雄吼,如雷声一般,震天动地。
弃回头看看身后的树,不知何时,枝条已全部排列成半圆弧行,包裹着他。
弃就明白了,他们这是形成了一个保护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成冰,嘎然停止。弃能听到,树粗重的喘气声,他的灵已经破碎,要维持这种形态,应该极其辛苦;他能感觉到,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冰珠如冰雹,噼里啪啦直往下打。
弃转眼看着那一老一小,他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能使大家惊恐至如此。
“救救我们吧。”
看着眼前情势,一老一小双膝弯曲,跪在地上,双手手掌朝上,脸仰起,望着弃,一脸虔诚。他们的动作,与冻成冰雕的恨一般模样,这让弃的心一抽一抽,疼得厉害,如同被刀一下一下刺穿心脏。
弃朝身后的树看了一眼,欲绕过翼骥,走到他们面前,却被树伸出的两根枝条拦住。它们轻轻地将弃扯了回去。
“你们是望翼山下的奴吗?”树问。
“是,我们是奴。”老者说。
“不,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奴,望翼山下这所有的,都不是奴。”那小孩厉声词严地驳道。他猛地站起身来,声音因激动,显得有些抖动,可目光如刀剑,看不出半丝恐惧。
老者连忙拉小孩衣袖,瞪眼看他,小孩又重新跪下来。
弃仔细地看着他们,他们虽也是奴,却跟山下其他的奴不一样,至少他们的眼睛里,不是空洞的,涣散的。
年老者,穿一件灰绿色的长袍,有些发旧,佝偻着背,满脸褶皱,像极了错综盘绕的树藤,头发黑里透着灰白,嗓子里,传来一声一声,如被割破的呼吸,参差不齐。弃感觉到他的身体极度虚弱,随时要倒下。
弃挣开树,绕过翼骥,走到他们面前,想扶他起来,老者摆摆手:“老奴不敢!”
“您不是奴。”弃说。
“谢谢您!”老者感激地看了弃一眼,说道:“您一定会是这数万年最优秀的翼子。”
弃欲再次扶老者起来,却依旧被老者拒绝了。
老者挣扎着,试图自己翻起身来,小孩想帮忙扶他,却同样被他摆手拒绝了。他尝试着,用手撑住地面,颤颤巍巍,一只腿撑起,一只腿还跪着,抬头望着天空,吐出了最后一丝气息。老者就保持着这样半跪着的姿势,成了这无乐界又一冰雕,一动不动。
弃转头望着面前的孩子,他,是无乐界最后一个奴了。
看到老者离去,小孩并没有慌乱,或哭闹,反而显得更加沉寂,目光也更加坚定。他看着弃的眼睛,没有半点闪躲。
小男孩看着跟弃一般年岁,穿一件很亮的蓝色长袍,纤尘不染;黑色的头发披在脑后,被风轻轻扶起又落下,皮肤白亮,干净,比翼左的面容还要精致;他有跟寻一样明亮,纯洁的眼睛;双手捧着一捧黑色的土,像捧着珍宝一样小心。他看了看身旁的老者,又转头看着弃。
弃走过去,将他环抱在怀里,很长时间才放开;他能感到他的心跳,突突顶撞着他的胸膛;他们一般年纪,一般身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