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看见唯一的出口便是一旁的假山群的洞口,像一只丑陋的大嘴对着两人,准备随时将他们吞噬掉。他们进入了洞口,光线随即被关在了身后,他们忍不住同时回头,望见洞口外的天井仍旧是亮的,那里仿佛有扇无形的门一样。
他们回过头,肩并肩继续往前走,再往里,视线里几乎全是黑暗了。
亭亭有些害怕,正在怯步的时候,感到自己的手忽然被抓住,黑暗中,两人的眼光碰在一起,并没有说什么。亭亭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握紧,被他牵着继续走入黑暗。黑暗,不再那么令人感到害怕了。
有那么一瞬头脑竟是空白的,被龙川牵着曾是多么习以为常,自然而然,甚至不去刻意想都会忘记的事。现在,此刻,就这样被他牵着手,心里竟然有些从不曾认识的情绪跑出来,搅得她有些莫名的烦躁。
说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他们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了,虽然仍旧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周末也总是泡在一起度过,但是,似乎忽然有一天,并肩走在一起时,龙川就不再牵她的手了。
无论做什么都刻意保持些距离,甚至连递块橡皮不小心碰到对方手指,他也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的缩回手。尽管龙川照旧关心她,处处维护,待她依旧,她仍然免不了预感到两人之间似乎要渐行渐远了。
原来长大就是疏远。她以为他们会越来越好的。这不是她想要的。
此刻,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她的怕。握紧了她的手,她心底竟有些小小的雀跃,竟在感谢这黑乎乎的莫名冒出来的石洞。让他们一下子又拉近了。他们一边走,与他交握的她的手指磨蹭到掌心中那处小小的凸起的疤,又像回到了小时候。
亭亭就这样被龙川牵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走出了石洞,都没发觉这些奇形怪状的假山石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抵达荒园的时候,刚踏出洞口没几步,又退了回来,躲在洞口外面一处隆起的半扇墙似的山石后面,偷偷望向荒原之中。
涟漪女正在荒园之中。
他们缩进假山后面,透过山石上不规则的石孔望出去,看见涟漪女正在将一棵幼小的树苗栽进土里,幼枝已经发出许多淡色的骨朵,旁边地上还躺着同样几棵带着鲜土块的桃树苗。
亭亭想起那些一到开春长花叶的时节就莫名消失的小桃树,那些留在前院花圃里的一个一个潮湿的土坑。
龙川低垂着眼看向她,轻声说:“这就是你家的偷花贼。”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透过石孔看出去。
涟漪女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抡起锄头,捣松干燥的黄土,将枯干的杂草扔到一边,再铲出碎石草根,铲几下就要停下来休息,手抚上后腰,面有难色的抹去额上的汗,再继续铲,直到挖出可以种下树苗的坑。
龙川和亭亭就这样望着涟漪女栽种桃树,亭亭从没见过涟漪女这个样子,这与她平时悠然自得,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状态太不同了。
她举起锄头猛然砸下来的动作,以及她双膝跪地伸手堆砌树根土,都有种近乎于疯狂的专注。
对着栽好的桃花时,却只敢用指头小心的分开缠在一起细枝,摘掉发黄的叶,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在摆弄蝴蝶翅膀般的万分小心。
一个瞬间,她看清了涟漪女面孔上的表情,阳光照在她纸一般苍白的脸颊上,期待又欣喜的望着树枝间幼小的花,忽的又神经质皱起眉头,好像一个解不开的乱线团般将整张脸皱作了一团。
亭亭从未见过涟漪女这个样子,她甚至觉得这样的涟漪女是她所陌生的。
涟漪女的眼神是空洞,看向桃花的双眼似乎穿过了那些淡色的花瓣,望向不知什么地方。
亭亭觉得,视野里伫立在荒园之中的这个女人,仿佛不是她认识的桃坞馆里的涟漪女。
也可以说,身体是原封不动的身体,灵魂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只是个躯壳而已。
他们没在假山石后面多做停留,龙川怕涟漪女有所觉察,趁着她还没发现就带着亭亭离开了。对于藏在宅院深处的荒园仅仅只是匆匆一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