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常进门后,先是眼前一黑,竟有了一股如同晕车般的晕眩感。
回过神时却发现,这里面是一个怪异的空间。
房间是个普通会客厅的模样,却在空间感上极为不协调。
房间那头坐榻上坐着两个人正对着他。明明吴常知道这个房间实际不大,但却觉得他们坐得很远,以至于那两人显得非常小。
“别害怕,你且过来吧!”其中一人开口道,他面貌平凡,介于青年到中年间,看上去没有丝毫特点,属于过目就忘的那种长相。
吴常也知无法反抗,小心翼翼向前走。
不过这几步才让吴常知道这空间奥妙,他微微向前一挪,空间距离便迅速拉近,感觉走了近十步一般,跟对面两人的距离也在飞速拉近,有缩地成寸的神奇观感。
恍惚间,就已经来到两人面前,刚才说话那人指向一个坐垫:“坐吧。我叫阿依玛仪,你们这次要找的人。”
看起来这迩教先知,对自己目前还算友好,吴常也心知,既然已是早中了这人的圈套,在未知的力量面前,也没法抵抗。他盘腿坐下,显得不卑不亢。
阿依玛仪看着吴常的坐姿,然后轻笑道:“倒是看不出你的来路,但肯定不是工家的匠人。对吧,吴常。”
吴常闭口不言,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祈祷易攸之能快点找到他,将他救出去。
阿依玛仪旁边的那个人,看着年岁稍长,却难掩年青时的英俊容貌,他也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你一个隶人,为什么要跟死心塌地帮着天人做事。”
吴常蓦地抬起头来,那声音可太耳熟了,正是前面一直在耳边提醒他的易攸之的声音。
这人竟然能模仿他人声音,还能将声音不被归一气察觉地传到吴常耳边,从而误导吴常一步步到达这里。
那人似乎很满意吴常惊讶的表情,笑了笑,换了一个符合他年纪的声线:“我是迩教人间行走,陌邪。”
陌邪报上名字后,吴常忽然感觉头顶上似乎传来一声怪异的声音,说是声音,却又无法形容和描述,只感觉是一股莫名的声音纹路印入脑海。
吴常自然而然地感觉出这个声音应该有个代称——
迩神。
哪怕易攸之、郡丞还有乔山都说过这个迩神是个不存在的假神,但从没感受过这般神力的吴常很难不生出一丝质疑。
“它,真的存在吗?”吴常脑海中对这个神名念念不忘,却又没法说出口。
这换来陌邪和阿依玛仪的面面相觑,陌邪开口道:“你听到我神的声音了?”
“嗯,应该是的。”吴常有些不知所以。
陌邪抚掌笑道:“看来你与我神天生有缘,要不你入我迩教,你也值得一先知之位。”
“那可不行,他早就被我看中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如同从虚空中浮现,他还穿着一身衙役制服,虽是一脸青涩,但眼中却是老神在在。
来者正是他醒来后看到的那个年轻小衙役。他此时身上,散发着却是非敌非友的气质,只让在场其他的三人都升起了警惕。
小衙役开口:“你们学忍,现在已经落寞到这个程度,连你这个人间行走,都要以身涉险来救人了?”
陌邪却突然松了口气,卧坐在坐榻上:“原来是你啊,我这是早有一番谋划,打算说给吴常小友,你也一起听着吧!”
陌邪转向吴常说道:“这是我迩教知无了了派的大自在,无莒君。他的变化之术,可比我强多了。”
“又再见面了。”无莒君在吴常旁跪坐而立,不知何时,自然而然变化了一副帅气的青年模样,也换成一身长袍宽裾的衣裳,比起穿衙役服的干练更多了几分飘逸潇洒。
吴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他此时有点麻木了,现在的他被卷入多方的漩涡里,却一无所知,就像是被狂风裹挟的蒲公英,不知要飘向何方。
吴常记得乔山提过,迩教有学忍派、舍身派、诸己派等等,而这个知无了了派,听起来应该就是这个等等之一,看来双方看起来比较融洽,好像迩教并不是那种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不同派别相见就要打生打死的那种类型。
陌邪开始娓娓讲述:“百年前,朝廷焚我迩教释义经,导致我迩教文字无法翻译,教义断绝,百年来我教众呕心沥血,也堪堪翻译了寥寥几字。但有线索得知,在青山城郡守府中,藏有一石碑,上面有一篇记述数百年前的青山城郡守围攻我迩教获胜的记功文章,用今文和迩教古文分别篆刻,一一对应。我们此番便是为此而来。”
无莒君先是笑着开口:“你们学忍派有这线索也不跟我们讲,是不是想先破解教义之后吃独食?”
陌邪也不觉得尴尬:“谁先读出教义,谁就能证明哪条道路是正确的,难道你不想把解释权拿在自己手里?”
只有吴常有点迷惑:“那你们为什么要搞这么大张旗鼓的,偷偷潜进来找不好吗?”
陌邪说道:“郡守府便是在地牢上方,阿依玛仪越狱之时,我便趁混乱之际,驱使一小吏,将那石碑上的内容拓印了下来。他们只知阿依玛仪,不知还有我在此谋划。”
“还有我呢。”无莒君插了句嘴。
“没人要你来!”陌邪被他的插科打诨弄得有些无语,“你来是干啥的。”
“当然也是为了这个石碑啊!”无莒君一摊手,面貌衣着突然换成了一副郡守府中文书小吏的模样。
陌邪神色大变,指着无莒君,声音有些颤抖:“好哇,好哇!原来我驱使那人是你!”
无莒君瞬间变回自身模样,一切十分自然,手中却出现一副卷轴:“别担心,我前面交给你的,也是真的。只是我想把这个东西,交给其他派别都看看。”
陌邪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是何必呢?为什么就不能承认我们学忍一派是正确的呢?我们敬神、爱神、奉神,神亦给予我们神力,错在何处?”
无莒君收起那副自由自在的模样,略微显出了严肃:“吴常,记得我上次分别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吴常有些迷糊,只记得他说的是什么知,什么少,什么了了之类的。
“愈知愈少,知无了了。”陌邪说道,“肯定又是你这老一套。”
无莒君笑笑:“现在教义里留下的唯一能拼出来的,不就这一句话吗?迩神,因为我们知道祂而存在,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祂,祂存在不存在,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意义。当我们知道祂,祂便将神力给予我们使用,无论是你们信奉祂的、还是反对祂的、质疑祂的、想替代祂的。祂不在乎,这就是神啊!”言迄,无莒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着迷和狂热。
“胡说八道。”陌邪摇摇头,眼神坚定,没有因为无莒君的话有一丝动摇,“等他帮我们逃出去之后,将教义释读完成,看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
“等一下,”吴常终于插上话了,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要帮你们?”
在座的三人更加有些莫名其妙,阿依玛仪开口:“因为你是隶人啊!”
虽然在天人的管辖下,隶人确实是社会的最底层,但面对迩教这个外来者,吴常还是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感,而且自己也将脱离隶人,加入工家,凡人和天人之间,就没有那么大的区别了。
“我现在是隶人,但是帮他们做事,总比帮你们这帮被朝廷打压的教派好吧?”吴常一股脑地将自己所思所想说了出来,要是真的制造出什么器械帮这帮人破城而出,等待吴常的命运一定不会好,他可不想也被归一气变成一堆肉酱。
陌邪直勾勾地盯着吴常:“你不是返五气的隶人吗?你为什么要帮天人?”
吴常站了起来,这么多天的迷惑和不解,在这里堆积成了愤怒,心中的火焰不断燃烧,挤压在喉头不吐不快:“我就是个普通人,就想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我可以没有五气,没有什么诸子百家的超凡力量,现在有天人这颗大树,我就在下面度过一个正常人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一生,很难吗?”
三人的表情都变得无比严肃,无莒君声音有些发冷:“正常人,你是不知道你们隶人到底怎么来的吗?”
吴常被无莒君冰冷的语气刺激得冷静了下来,也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糊涂:“不就是世代生育...”
刚说了几个字,吴常脑海中突然闪过在村庄中的场景,没有小孩、没有老人、没有夫妻、没有家庭,一帮麻木的人,像机器一般日夜劳作,永不停息。
无莒君叹了口气,有一种直透人心的悲悯和嘲讽:“你想没想过,天人的五气是怎么来的。”
吴常闭口不言,他脑海中开始有了一些可怕的猜想。
无莒君随手一招,拿出一册书来,封面几个大字。
《隶役训例》,这名字,却是有些熟悉。
无莒君翻开书第一页,然后看着吴常说道:“这是隶役所的基本守则,是天人们集体制定,不知道你识字与否,我读给你听,一切便知。”
此时茅房外的街道中,已被层层叠叠的衙役和巡捕封锁,刘家小儿也被压倒在地,哭喊着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人群中央,易攸之正盯着出口喃喃道:“莫不是迩教微末藏天之法?这阿依玛仪怎会使用如此高端的邪法?”
“嗡嗡...”
易攸之腰间的一个玉牌狂震,他连忙拿起,上面浮现出一段话,易攸之仔细看过后,面色一变,又突然恢复平静。
易攸之对身边的郡丞说:“我要马上回巡天宫一趟。”
郡丞挠挠头:“大人您要回去的话,自是来去自由,但那通陆舟核心不是在那个隶人身上吗?”
易攸之的神态终于绷不住了,癫狂和暴躁的情绪浮现在他的脸上,眼睛睁大,气喘吁吁,面色通红,展现出他此刻心跳狂震,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快他妈把他找到!我只要核心!不要活口!全部绞杀!”
那段话还没在玉牌上消退,留存着浅浅的印记,依然可以清晰地读出:
“接问天会密令,圣教掌教预知未来有天人大患于青山城中,问天会已经批准即刻将动用灭绝令,夷平青山城,攸之吾弟,速归,速归,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