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西塘县，春。
寿山观建在蛤蟆山上，方方正正，远远望去就像一顶扣在大蛤蟆头上的官帽。
也许，真正的张老道早已死了。
张鲤默默烧掉张老道的遗物，烟雾缭绕升腾，绕过无眼道君的石像，飘出殿外散去，尘归尘，土归土。
两本秘笈一本叫上清服气法诀，是道家集气的入门功夫。
另一本秘笈没有名字，记载着八臂章鱼的先天神通，字迹朴拙，书页古老，上面还有张鲤儿时的涂鸦。
想到张余歌曾多次口吐墨水，还能分出八只触手，张鲤一时分不清，张老道和张余歌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妖怪的先天神通人族也可以学成，不过施展起来不伦不类，威力大减。
张鲤决定先不走了。
翻开上清服气法诀，熟悉的文字映入眼帘，都是前身背诵过的。
“灵者，涨落有序也。气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成形，气布而蕃育，气终而象变。”
“灵气化精，化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行天地之间……”
连着修炼两日，自觉大有进益。
【姓名：张鲤】
【功法：上清服气诀（入门），小章鱼喷墨水（入门），北斗百裂拳（入门）】
【剩余寿命：半年】
张鲤试着在掌心聚拢灵气。
“滋。”
一股墨汁射了出来。
“究竟谁是章鱼？”
张鲤看向殿内的黑棺，“也许你知道？”这口黑棺比寻常棺材要大许多，从前身记事起就停在殿里。
“知道我也不问你。”
张鲤将黑棺销死，拖到外面，砍些柴禾堆上，举火焚烧。
黑烟腾起，棺材板吱呀作响。
张鲤闻到了一股红烧鲤鱼的味道。
等火势小了，拨开黑灰一看，下面是一副鲤鱼皮。
长丈许，火焚不坏，至今鳞甲鲜明。
张鲤有种直觉，这张皮就是他小时候抱过的那条鲤鱼留下的。
邪门，邪门。
“谁敢烧山！”王忠义在山坡下大喊道。
分开草径，一个虬髯大汉领着书童五福攀上蛤蟆山来。
“谁点的火？”
张鲤淡淡道：“稍安勿躁，我师傅死了，烧些东西祭奠他老人家。”
王忠义瞪着一双牛眼，脸上颇为震惊，却无哀伤之色。
“张道长死了，咱的买卖还干不干？”王忠义急道，“网已做妥了，擎等着下雨，你可不能拉稀摆带。”
似是觉得在灵前谈买卖不大好，又故作哀伤，找补道：“怎么死的？”
“突发心疾，没撑到半夜就去了。”张鲤注意到王忠义身后的书童五福欲言又止，客气道：“五福，近来长高了。”
“你也没比我大几岁，我是书童，你是道童，别总装老。”五福撇了撇嘴。
张鲤笑道：“是我的不对。”
“张老道答应帮我家少爷找斗鸡，银子都收了，如今成了这样。”五福道，“人死了，事儿可没办，把银子还我吧。”
张鲤并不知此事，还银子更是没有，正要拒绝，忽见王忠义冲他眨眼，于是道：“师傅走得突然，只言片语都没留下，我也不知找甚斗鸡，但帮些小忙总是可以的。”
“我们叶府的斗鸡，整个凛州城都是有名的。”五福先夸了一句。
“家主告老还乡时，娘娘赏了我们少爷一对斗鸡，几天前少爷与人打擂堵胜，不慎跑掉一只。张老道的本事我是信得过的，你跟着学了几成，能把斗鸡找回来吗？”五福伸出一只手掌，“要是没本事就把银子还来，寿山观也关门大吉吧。”
还钱是必不可能还钱的。
“你还挺横，找不到便找不到，关门作甚。”张鲤道，“也罢，随你走一遭吧。”
“只剩半年寿命，多沾些因果也好，说不定有妖可斩呢，再不济还能蹭顿饭。”
王忠义眼看张鲤要走，有些话又不好让外人听到，便大声咳了两下。
“咳咳……”
五福斜眼看着，道：“没心思打听你们的破事，我到下面等着。”
王忠义上前搂住张鲤的肩膀，边走边道：“东西做好没有，要尽快，曹家等得，雨可等不得，说下就下。”
张鲤问道：“都在传曹家人拐卖妇女孩童，是真是假？”
“怎会有假，前年还逼死王老汉一家，官府不管罢了。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王忠义小声道，“听说县里的头头都有抽成，叶家也有份。”
“王老汉死得冤。”
王忠义见张鲤脸色凝重，觑着眼道：“你害怕了？”
“哈。”张鲤打个响指，转身示意王忠义跟上。
到大殿里，张鲤踏上供桌，从石像后头取出个精巧的石球，“给你。”
那石球唤作瘿萝，是个正二十面体，极尽奥妙，张老道在里面养了只蚨虫，嗡嗡有声。
王忠义颇惧鬼神，不敢失礼，在石像前稽首：“罪过罪过，无眼道君，弟子无意冒犯。”
“你比我还心诚呢。”
王忠义看着供桌上的脚印，摇头道：“你以前也是个心诚的。”
“师傅死后，我改信拳头了。”
“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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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哀啊张小道长。”牛耳河上撑船的顾老头感叹道，“好人不长命哟。”
等张鲤和五福坐好，顾老头持长篙在岸头一点，小船顺水直下，蛤蟆山越来越远。
牛耳河杨柳夹岸，绿树掩映着高低起伏的田亩，农人们弯腰耕种，翠嫩的秧苗在风中肆意舒展。
张鲤站上船头，迎风满襟，只觉念头通达，世上无事不可为。
五福有意显摆自家门第，便问顾老头：“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顾老头看出五福的孩子心性，顺着他的话音儿道：“叶祭酒衣锦还乡，本地人都觉脸上有光，此为咱们西塘县一大盛事。老祭酒回来那天，我还去迎了，县里每个人都有赏钱，五福你也拿了吧。”
五福在船上排出九枚大钱：“赏你了。”
张鲤问道：“最近可有什么妖怪为祸乡里，大鲤鱼，大章鱼，大虾什么的？”
顾老头不解地看向张鲤：“青天白日的哪有妖怪，要吃鱼鲜往东走，远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