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总会有那么一场雨,冲洗着这炎热的夏日。
冲洗着充满血腥充满算计肮脏不堪的皇城。
雨后的空中还布满着湿气,一抹红墙上的满墙紫藤花,因被雨水溅湿,花瓣挂着水珠。
灰尘布满的冷宫深处,原本狭小的屋子因为一群人的存在而显得更加狭窄。
而在所有人的面前,还有一个女人趴坐在地上,女人双手撑地,那一袭乌木长发遮住了女人的脸。
“姐姐,时间快到了,你也该下路了”为首的女人轻笑道。
“姜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是你们添上去的,对吗?”半趴在地上的女人抬头看向衣着华丽的女人。
“姐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华丽女人故作吓了一跳。
“南宫柔,演戏演的很累吧?”姜宁说的直接。
“当然累”南宫柔索性不演了。
“你知不知道”南宫柔半蹲在姜宁面前。
“姜宁,我贵为辅国公府的嫡女,却只能为人妾室,我怎么会甘心”南宫柔挑起姜宁的下巴。
“而你,姜宁,你姜家不过是低贱庶民,偶得圣眷,立了几场军功,你便水涨船高轻而易举的成为了陛下的妻,而我却只能为妾,凭什么?”
“你图的是后位,对吗?”姜宁直视南宫柔的眼睛。
“巧了,我嫁给林陆淮,图的也是后位,如今,成王败寇,随汝处置”姜宁似看开了般。
南宫柔甩开了姜宁,起身俯视着姜宁,以前的姜宁,无论何时,浑身都充满了贵气,而如今,却过得连狗都不如,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粗制烂布。
姜宁知道今夜是自己的死期,再挣扎也没用,她自己如今被囚冷宫,就算查到了姜家一案是被冤的,也无法再为家人申冤了。
南宫柔不在做过多的解释,一口道“动手”
几个老奴两个钳制住姜宁的胳膊。
姜宁似乎想到了什么,想挣扎,然而,姜宁在快要挣脱起身时,一枚石子击中了姜宁的右腿。
姜宁一个趔趄半跪了下去,而这也正好给了双手拿着白绫的老奴子机会。
白绫绑喉,姜宁整个人被死死的按着,姜宁挣扎。
姜宁一开始觉得自己死了没关系,可是,当她想到自己还有一双儿女的时候,她才发觉,她不能死,如果她死了,她的渝儿和荀儿怎么办?
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姜宁想用手扒开自己脖颈上的白绫,南宫柔来到姜宁面前,笑着对姜宁道:“姐姐,黄泉路上,您的一双儿女会来陪您的”
姜宁听到这句话后,如遭雷击,可是,自己早已渐渐失去了意识。
南宫柔看着姜宁渐渐没了动静,一甩袖直接离开了,可却没人注意,那点着的蜡烛倒地,引燃了帘布,原本湿气漫天的天气不该走水。
但冷宫却被大火熊熊燃烧着。
“啊——”静牢内,一个女子被绑在桌凳上。
女子满身是被鞭打的痕迹,而女子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女子脸色苍白,女子的整个头几乎都靠在后座椅上,然而因为面前黑衣人对女子实行烙刑,女子的头垂挂在前半空。
“真狠”坐在不远处的华服女子啧啧道。
“顾铭之,我怎么也没想到,多年来,我居然养了条白眼狼”
“你恩将仇报,为往上爬不择手段,连自己昔日恩人都背叛,你不会有好下场”女子抬头看向男人。
“林渝,你能给我的太少了”
“所以...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你敢谋杀皇族子嗣”
“殿下别怕,我会对外声称殿下疾病过重,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最终,不治而亡,这是殿下对臣最后的价值”顾铭之抓住林渝的后勃颈。
“阿渝,你也不忍心母后孤单吧?”林双起身来到顾铭之身边。
林渝自然知道林双口中的母后是谁。
她的阿娘出事了。
“你们对我阿娘做了什么”这句话林渝几乎是嘶吼。
“别这么激动,阿渝”
“母后啊,现在估计已经在九泉之下等着阿渝去同她老人家团聚了”
“阿渝也别紧张,三哥用不了多久,也回来陪你们的。”
林双说的轻巧,然而却字字刺痛林渝的心。
“你做出杀兄弑妹的事,若父皇知道,他会怎么处置你,林双”这句话是林渝能说的最后一句有底气的话。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林双稍有遗憾的对着林渝道。
“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会被废吗?”
“你知道姜府军功赫赫为何会在嘉宁关大捷中悉数战死吗?”
“你知不知道姜府为何会被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你母后为何会被贯上有违常伦的骂名吗?”
“你都不知道,不是吗?林渝”
这一连串的问,林渝唯有一事不知。
母亲为何会被贯上一个有违常伦的骂名。
母亲不肯告诉她,林渝问过母亲,可母亲都是一笑而过,并未对林渝做过多的回答。
而母亲的这件事,在京中似乎也没什么敢提。
如今却被林双提了出来。
林双看得出林渝眼中的震惊,然而却故意不多说。
“退下”林双突然对顾铭之命令道。
顾铭之听话的退了下去。
“痛吗?被自己枕边人伤害的滋味?”
“不如我在告诉你一个消息,林渝,你的夫君,从一开始就是柔妃安排在你身边的眼线”
“你要知道,一个柔弱书生,怎么会平白无故被人追着打,而又正巧在你出门时被你撞见”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双凑到林渝耳边“你怀孕了”
这一刻,林渝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怀孕了,而自己腹中的骨肉也是顾铭之的孩子。
可顾铭之根本不在意。
因为如今。
姜宁被废,姜府垮台,哥哥远在边关,整个大锦今年一定会大换。
林渝却在这时怀了恶人的骨肉,她恨这个孩子的父亲,但这个孩子亦是她的骨肉。
但线下,这个孩子,好像,没法好好活着来到这个人世了。
“哈...哈哈”林渝笑,笑的凄婉。
多年来,林渝被姜宁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林渝根本不清楚自己身边的人是善人还是恶人。
为了一个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母亲,为了一个外人公然与哥哥决心。
如今自己也算自食恶果,自古书生最薄情,这话当真无半分是假的。
“对了,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生平的一些事吗?正好,看到你这么惨,我心情好,告诉你”
“知道姜寻吗?”
林渝听过姜寻的名字,那是一个值得所有人都记住的名字,他是大锦的英雄,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是京中女子津津论道的少年郎,是多少闺阁女子最想见一面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姜寻,十七岁立战功,十八岁封爵,然而却在十九岁时解甲归田,最后音信全无,而此时,姜府的二小姐却突然从修养的寺院归来,而这位姜小姐,也恰逢十九岁”
“这又能说明什么?搞半天,你是在给我讲故事呢?林双”林渝讥讽道。
“那我在告诉你一个消息,姜寻说他出生于姜林小县的一个农庄,后来母妃派人去查,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
“你知道吗?母妃不知怎么查,最后查到了你的母妃”
“一开始,我也以为你的母妃与这位姜寻有一丝关系,结果你猜最后查出的结果是什么?”
“姜寻,就是你的母亲,姜宁”
这一刻,所有的思路似乎都贯穿了起来。
难怪母妃总会于夜里偷偷去校马场,难怪母亲教给她的箭术如此别致。
原来,母亲就是那巾帼英雄。
因为世俗对女子的偏见,母亲最后放下利剑拾起绣花针。
男子立功便是万人称赞,而女子立功却只能被说成是乱了纲伦常礼。
多可笑。
奈何她母亲到最后都不能以女子身份为国建功,便永远埋葬在后宫那个肮脏的地方。
奈何她身为姜宁的女儿却多年来从未去思考过这些问题。
人总要在被伤害的过多后才会醒悟。
“女子好好于闺阁中秀秀针线将来安安分分的寻个好人家不行吗?非要往战场跑,我要是你母亲,估计在就溺死在水中”林双捂住自己的嘴。
“女子又如何?同样为人,为何不能同寻常男子般为过建功,你同为女子,何苦向着男子”面对林渝的问话,林双一愣。
“说的也够多了,我也累了”
“不过林渝,你要知道,你是世俗低谷卑贱之人所生的种,天生就该是地上泥”
“辅国公府根基稳固百年,连父皇都对其礼让三分,你觉得,一个后事崛起的姜府和根基稳固百年的国公府,陛下会选谁?”
“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也应该清楚了,父皇选了辅国公府,弃了姜府。”
“而你,也该滚回你的泥潭了。”
“那我告诉你,林双”林渝冷笑道。
“待我死后,你和你的母妃最好日日祈祷,让地狱判官给我判一个永无轮回转世知罪,然后用十八道魂锁将我锁起来”
“否则,若那日我趁阎王不注意,从地狱爬了出来,化身成为恶鬼,是会将你们闹得不得安生的”
“而你嘴中根基稳固,延续百年的辅国公府,你不是说辅国公府是翱翔于苍穹,羽翼丰满的苍鹰吗?”
“我若回来了,我会将这只苍鹰的羽翼一根一根的拔掉,最后变成一只永远飞不起的秃鹰”
林双不相信人死后有轮回转世一说,但当听到林渝这话后,心中还是一惊。
“那就等你从地府爬出来再说吧?”
“来人”
两个婆子走了进来,赶紧来两个婆子就替林渝松了绑。
此时的林渝早已被折磨的没有力气反抗。
林双走过来直接抓住林渝的后脖颈,将林渝牵到一个大缸面前,大缸里全是水。
“看看现在的你,你真的好狼狈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处处针对你吗?”
“我现在告诉你,我羡慕你有那么一个令人骄傲的母亲,那么优秀的哥哥”
“更重要的是,林渝,生在皇室这个吃人的种族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每个人都是一个筹码”
“而如今,你这颗筹码,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父皇已经弃了你”
下一秒,林渝被死死的按进缸水中。
冰冷的刺感,窒息的处境,致使林渝想挣扎,林渝想活着。
只有活着,她才可以保护她在这世间仅存的一丝亲情,她才可以为母亲报仇,才可以为姜家申冤,才可以亲手杀了致使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的父皇。
可是在林渝挣扎是,她的双手被人钳制住。
此刻的林渝就是一只任人处置的羔羊。
就是那榜上钉钉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她真的要因此丧命吗?
林渝回想起温柔体贴的安抚练剑弄伤自己的母亲,想起总是偷偷带着自己偷跑出宫门去街边小摊吃馄饨,吃小吃,在自己难过时总会逗自己开心,嘴硬心软的哥哥,总是满脸慈祥叫自己囡囡的祖父,废话连篇但字字都是关心自己的小舅舅,表面严肃但却外冷内热的大舅舅。
林渝第一次觉得,这夏日的水好冷。
冷的当她看见父皇那冷漠麻木的眼神以及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的子女,看到自己的夫君为了高官厚禄不惜杀害自己的妻子,最后甚至明知自己妻子有孕却毫不犹豫的对未出世的孩子痛下杀手。
这一刻,林渝好像彻底醒悟,也彻底明白,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家常便饭,皇族,不需要亲情,更不需要多情之人。
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在这个世道,只有强者才不会被淘汰,也只有凉薄之人,才会风生水起,平步青云。
林渝渐渐失去了意识,林渝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站在一座充满阴森气氛的殿宇面前,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
“既然可以选,那我希望你让我的渝儿重回人间,她还年轻,还有很多山川景物没有看过”
“想好了,如果选择你的女儿,那么,你的亲人便都将消亡,而你与他们的缘分,自你踏入下轮轮回起,你们便再也不会有缘分了”男人的声音沉稳有力。
“想好了,她是我的女儿,她会遇到更好的人,会看见天下最美的风景,无论是渝儿还是洵儿,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我不会舍弃她们,若渝儿回人间,洵儿还有亲人,我知足了”
“如你所愿”
后来,林渝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小船里,自己就像在一个长河中飘荡。
——雷鸣般的声音回响在高空,大雨雷鸣般不停的下着。
在淅淅沥沥的大雨中,一白衣少女拉着一个推车,车上放着许多木柴。
少女十三岁的年纪,远远看着,就像是行走在雨天里的游魂。
少女一步一步,踏着雨水走进一个寺庙的后门,少女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艰难。
是因为淋雨的缘故还是因为其他,少女脸色发白,然而从身后还可以看出,少女背上那被鞭打过而存有的血迹。
即便经过雨水的冲洗都没法冲洗掉。
少女刚进院子,女孩本想走进院中门开着的方向,然而刚走几步。
女孩便失重整个人倒在了雨水中,雨水拍打着地面。
而地上流动的水冲洗着女孩身上的血,血水流向了不远处一棵攀着梨树盛开的紫藤花根。
“小姐——”这是少女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好累,好想睡觉,好想阿娘。
没有了跟的紫藤花,是活不长的,枯死的木,是不会复苏的。
而将要离开人世的人,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无人记得自己。
一个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遗忘于人世。
紫藤开了,开的绚烂,即便面对雨水的击打,已然昂扬生长。
但——若枯木得了水分,又逢了春风,它还是会昂扬生长,最后也会长成一颗苍翠的大树。
树为树,人为人,但此树非彼树,此人也非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