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灵顿教堂的内堂,
中年男子和大主教尼克一路谈笑走入房门,中年男子乐呵呵地将身上的亚麻长袍脱下挂在房门旁边的支架上,几名教会执事将茶点放在桌上后,退出内堂轻轻地将房门关上退出内堂。
“弗朗多,算算时间,我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尼克将热茶斟入珐琅彩茶杯,又将一块酥饼放在茶碟上,一并递给那个叫做弗朗多的中年男子。
弗朗多接过茶托拿起茶杯呡了一口,然后放在木桌上,面露回忆的神色。
“准确的说,我们十五年没见了。”弗朗多思索一会儿后回答道。
“哈哈,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尼克大主教走到书架前,从书架上取下一张棋盘,又走回到桌前,“来玩几局?这么多年没对弈过了,不知道你的棋路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坚不可破啊。”
弗朗多随即也坐在木桌前,一边摆弄棋子,一边回应道:“三十二岁就当大主教的人,整个教会都找不出第二个,我能记不清楚吗?你再看看我,痴长八岁,现在也还是个枢机执事,这辈子怕是连裁决长的位子都爬不上去了。”随即苦笑地摇了摇头。
当他看见尼克将骑士棋落在自己棋场,吃掉自己准备挺进中场的盾棋后,连忙大叫一声:“吃!哈哈,终于骗你下这里了,不枉我精心设计的陷阱。”
尼克也连连称赞:“弗朗多,这招够狠的呀,让我连吃掉两只盾棋就为了等这一刻,这可不像你以前保守的棋路啊。”
弗朗多朗声一笑,拿起一直隐藏在最左边的冲锋棋,直接落在尼克棋场的最底边,与中场的骑士棋形成夹击之势。
“兵临城下,死局,”弗朗多略有些得意的说到,“怎么样?十五年没见,我棋艺已是今非昔比,可不要小觑啊。”
尼克笑着摇摇头:“你这棋路确实和记忆中的确实不一样了,打法凶猛激进,是一点也看不出以前的细微谨慎的棋风,来来来,再来几局!”
弗朗多将棋子摆放回原位说道:“哎,人总是要变化的嘛,你这么多年没回王都,是不清楚现在北方教会两位裁决长和财务、枢机两位大臣的关系,相互牵扯很深,各成一党,教会执事也大多各自站边,像我们这些不愿站队、无心权术的人,要是不做一些改变,不强势一些,早就第一个被他们嚼碎吃的渣都不剩了,这段时间财务、枢机两派不知什么原因摩擦越来越多,连带着教会也不清净了,还好我提前申请了南巡,远离王都那个是非之地。”
因为北大陆多山地,南大陆多森林沼泽,所以地精邪兽集中在南大陆,导致南北大陆教会职务责任的侧重形成分化,除了物资上的沟通,就很少有其他信息上的交流,尼克也就对北大陆教会的变动鲜有所闻。
他皱起眉头问道:“那苏维尔克那家伙不管?好歹也是大主教。”
“他呀,”弗朗多抬手用冲锋棋吃掉了尼克棋场阵点上防守的盾棋,“每天忙着在两大裁决长之间和稀泥,而且裁决长让手下的枢机执事每天给他一大堆杂事让他无暇顾及派系斗争,要不是大主教直接掌管圣骑士的调用权,苏维尔克早就让他们架空了。”
尼克将一只骑士棋下移挡住了弗朗多冲锋棋进攻王座的线路,继续问道:“不可能,苏维尔手握兵权,他想罢免两个裁决长还不容易,教会不可能找不出能上任的人选。”
弗朗多见尼克防守的牢固不破,便将自己棋场上的盾棋向中场‘阵点’移去,继续说道:“要是在南大陆或者麦加,那肯定毫无问题,但现在北方教会和王国政权勾搭在一起了,有政权撑腰,想要换掉现任裁决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想必你也听说了查尔斯·福尔曼如今癔症加重,久居寝宫不理国事,现在所有事宜都交由阁首康纳德处理,财务、枢机两大权臣势力相争,就是他有意为之。”
尼克看着棋盘眉头微皱,略微沉思,不知道是因为棋盘上自己趋于劣势的形势还是因为弗朗多所描述的王都暗流涌动的局势,片刻之后,他将穿插在弗朗多棋场的骑士棋挪回中场,打算抢先一步占领中场的阵点。
他开口叹息道:“教会从立教至今的教规已经逐渐从人们心底消失了,忘记了加入教会时在湖中女士像前所立下的誓言,一旦教会与政权沾染在一起,那必然是一场灾难,三百年的和平时间让太多人意志开始消磨,湖中剑的遗失也让教会的那些人开始失去了信仰。”
“北大陆的人们生活的太舒适了,已经遗忘了邪魔带来的恐惧,”弗朗多对于北方教会这种沆瀣一气的党派风气嗤之以鼻,“要我说,就应该把那些人丢到南大陆来,让他们看看这个世界有多混乱,让他们每天去和那些邪魔恶兽打的头破血流,这里的教士、圣骑士在与地精邪兽做生死搏斗,他们却躺在丝绒长椅上勾心斗角!”
尼克听出弗朗多话中的怒意,皱起眉头说道:“弗朗多,如今的你和我记忆里十几年前的你截然不同,要是过去的你,不会这么说的,你要保持住心灵的平静。”
弗朗多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我有点激动了,在北方教会那个泥潭待久了,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污浊气息。”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苦笑一声:“不过我也不纠结了,这么多年下来,我依旧不能掌握‘气’的运用,现在的心境比原来更加浑浊了,想来也不再有可能体会那种神奇而伟大的力量了,真是遗憾啊。”
尼克看着透露着些许颓败之色的弗朗多,欲言又止,在教会里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掌握‘气’的力量,虽然没有明文规定所有职位要求就任者掌握‘气’的运用,但是教会潜意识里却会将其纳入评判标准之一,对于弗朗多的能力,尼克是心知肚明的,如果不是他一直无法掌握‘气’之力,也许他早就是裁决长了。
“好了,不谈这事了,来,继续下棋,”弗朗多将两人注意力又拉回到棋局上。
几巡缠斗后,棋盘上棋子已经所剩不多,弗朗多见场上形势焦灼,便大胆的将最后一枚冲锋棋置入尼克右手棋场底部试图吃掉驻扎在王座阵点上孤立无援的盾棋,而尼克却对那枚冲锋棋熟视无睹,将右半场的骑士棋杀入弗朗多棋场。
弗朗多略微得意地哼哼一声,将中场剩余的那枚骑士棋落子到尼克王座两格距离,并大叫一声:“兵临城下!”
弗朗多紧接着说道:“尼克,这把你又要输给我了哦!”
“那可未必,”尼克笑了笑,将那枚骑士棋也落到弗朗多王座两格距离,也说了一句,“将!”
弗朗多看着尼克这一手棋,更是笑出了声:“尼克,你这是犯什么糊涂了,没看见你的骑士棋也在我盾棋攻击范围内吗?这你怎么‘将’得了,我吃!”说罢便用守在王座旁的盾棋吃掉了那枚骑士棋。
“弗朗多,这招叫瞒天过海,现在你盾棋已经无法回防,那我这枚冲锋棋你又该如何处置,”尼克并未让弗朗多得意多久,只见他左侧一直未动的冲锋棋一骑绝尘,杀到棋场底线,“将!”
弗朗多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称赞到:“真是漂亮的一手杀招。”
他将手中棋子投在棋盘上说道:“认输认输,不玩了,我大老远来,你总不能拉着我一直下棋吧,带我逛逛去,让我看看这科灵顿教堂里都收藏了什么好东西。”
尼克起身说:“先说好,看可以,不能拿。”
弗朗多从挂钩上取下斗篷披在身上,不屑地说道:“切,说的好像我稀罕你们南方教会的东西一样。”
尼克将房门推开,半侧着身子让弗朗多走出去,继续说道:“和你商量个事,这几个月地精袭击事件太多了,好几座哨站城镇都沦陷了,这两天拉诺斯又发现万物归一的教徒,你这次既然是南巡,就留下来多帮我一阵子。”
弗朗多说道:“看来你把我当免费苦力了啊,注意我的身份,南查巡使,我是来巡视南大陆教会发展情况的,可不是换个地方当枢机执事的。”
尼克说:“哈哈哈,行了,这段时间好吃好喝伺候你。”
弗朗多假装为难的样子说道:“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吧,不过现在先带我去科灵顿的收藏室转转。”
…
与此同时,在城主府的会客室,截然相反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房间。
城主乔尔森此时已经脱去盔甲换上了贵族服饰坐在红木长桌的一头,与他面对面的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马甲的扣子还能坚持多久不会崩掉的羊角胡肥胖男人,那人十指都带着华丽的宝石戒指,脖子上也还有一大颗猫眼石装饰的项链。
那个肥胖男人裂嘴露出大黄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公爵大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北方光明石矿脉又枯竭三条,现在王国急需募资勘探出新的矿脉,可北边本就靠矿产营生,如今也拿不出更多的钱去勘探矿脉,所以这次还得靠南大陆募资。”
“费拉底次席,”乔尔森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你作为伊舍尔首席手下第一能臣,这两年找我要资金的理由都是同一个,是不是不太妥当?且不说每年南大陆该上交的正常税金都在上交,我就想问问,两年多的勘探,不知道财阁有什么答卷可以给我看看?”
费拉底用手顺了顺自己的羊角胡子说道:“这个嘛~公爵大人你是知道的,勘探矿脉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结果的,北大陆山脉纵横密布,想要在群山之中找到新的矿脉是非常消耗财力人力的,不过我想应该快有消息了,作为王国唯一的公爵,您也清楚半途而废不单单是让之前投入的钱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是没有新的光明矿脉,那王国将如何继续在这浊气的大海中继续航行呢?”
乔尔森说道:“不是我不想给这笔钱,可今年你要求我上交的征税可是去年的三倍,这几年南大陆地精邪兽数量暴增,已经有好几座城镇沦陷,流民无数,这些都要花钱的,拉诺斯财政也倍感压力啊。”
费拉底说道:“公爵大人,矿脉枯竭,国库缩减,波及的可是各个层面,这笔钱可不是只用来勘探新的矿脉,还有各种市政军队开销啊…”
费拉底无视乔尔森越来越阴沉的神色,继续说道:“且不说作为陛下唯一的叔叔,单单是王国仅存的公爵这一头衔,您就更应该义不容辞地支持财阁呀。”
随即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说道:“况且,这也不是财阁说拿钱就拿钱,这可是陛下签字盖印下达的王令啊!”
乔尔森盯着那张羊皮纸沉默几秒,突然话题一转:“既然见到王令了,我当然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我听闻陛下最近身体不适,两阁事务都是康纳德阁首在处理,而且,听闻财阁和内阁关系不太融洽,这笔征税不知道又有几成落入财阁的口袋,用来打压内阁?”
费拉底佯装愤怒,坐直身子,声音也尖锐了不少说:“公爵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财内两阁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都是按照陛下的意愿做分内之事,职责不同又怎么会争锋相对呢?公爵大人多年未回王都,切不可轻信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流言蜚语啊。”
乔尔森摇摇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说:“费拉底次席说的对,正好我听说有人在王都西城区匿名购置七处房产并转赠给教会几位执事,我猜应该也是谣言吧。”
费拉底顿时脸色僵硬,心神像是被飞射的锐箭击中靶心,乔尔森古井无波的目光就像一把犁,将他心中藏起来的只有两三人知道的事给翻了出来。
他只觉头皮一热,装出不知所云的表情说道:“哦?还有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公爵大人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乔尔森笑了笑继续说道:“也是,费拉底次席都第一次听说,那估计是市井酒馆中传出的酒鬼醉话,不过这种败坏政阁名声的的话属实可恶,不如让我将它和另一条消息一并传给内阁,让他们好好查一下,把这些污蔑政阁的市井庸民揪出来好好教育教育。”
“公爵大人!”费拉底抑制住心中涌起的那一丝不安,“您说还有另一条消息,不知道是何事?”
乔尔森一边从抽屉拿出一封已经盖上信戳的信件,一边摇铃呼唤门外守候的副官纳威尔。
“等等!”
费拉底那肥胖的身躯立刻站起身,笨拙的姿态把桌上的红茶都打翻了,顾不上失态,赶忙叫住乔尔森。
此时等候在门外的纳威尔听到铃声已经推门而入。
乔尔森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并说道:“费拉底次席刚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你帮他收拾一下。”
而费拉底此刻顾不上快要流到自己衣服上的茶叶,紧张地看着乔尔森手掌压着的信封。
乔尔森注意到费拉底的视线,也看向自己压在手下的信封,突然笑出声:“哈哈,费拉底次席,既然你来了南大陆,倒也省了我派人去王都送信的路费,这封信,不如就你带回王都帮我转交给内阁枢机首席马雷珈吧。”
纳威尔此时也麻利地收拾完费拉底面前的茶渍,退离房间。
乔尔森将信封推到费拉底面前,费拉底也恢复常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上衣,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轻咳两声说道:“公爵大人的嘱咐,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去办,我明日,不,我今天就启程回王都。”
“这么着急?”乔尔森故作惊讶,“那你看我这交税的事不是还没敲定不是吗?”
费拉底将信封不动声色地收到怀里说道:“公爵大人,此次前来拉诺斯,发现流民众多,南大陆邪兽地精骚扰频繁,军队财政压力巨大,而拉诺斯作为王国在南大陆的中流砥柱,不易在加重税收,我回到王都后,会向陛下如实禀报。”
乔尔森满意地点点头:“那就感谢费拉底次席了,既然费拉底次席今天就要走,那我就不留费拉底次席吃午饭了。”
费拉底也不墨迹:“公爵大人,回王都的路途遥远,容我告辞。”随后便起身推门而出。
“那恕不远送了,费拉底次席。”乔尔森冲费拉底背影高声说到。
见房门因惯性重新合上后,乔尔森嘴角笑意瞬间消失,转身沉默地看着窗外摇曳的枫树。
“唉…”
许久之后,一丝夹杂着忧虑地叹息轻轻地回荡在房间里。
费拉底坐在自己专属马车上,拨开一侧窗帘,透过缝隙看着落日广场那二十四座喷泉的水柱映照在明媚阳光下,撒落下仿若钻石的水珠,望着广场上驻足的行人,看着小孩子在水幕之间穿梭,逗弄着广场上的白鸽。
但在费拉底眼里只有烦躁,哪怕这样祥和的景色也消散他心中的惊怒,本以为这次拿到查尔斯王的王令可以让乔尔森束手就擒,乖乖地把钱交上来,然后财阁便能从中抽出资金进一步打压内阁,而现在却被乔尔森反将一军,他眼底对拉诺斯升起了一丝厌恶,没有一处地方是他看顺眼的。
“老狐狸!”费拉底低声暗骂。
‘有人在王都西城区匿名购置七处房产并转赠给教会几位执事’这句话仿佛是一只烦人的苍蝇,一直在费拉底耳边‘嗡嗡’响个不停,他实在是纳闷,一件‘埋在土里’无人知晓的事情,乔尔森那只老狐狸是从哪儿找人挖出来的。
而更为要紧的消息此时正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那封从乔尔森手里拿过来的信封,透过指缝,能看见信纸上写了一行字‘听说德雷克四大街十字路口225号花园之家糕点房的糕点不错,帮我寄点到拉诺斯来’。
‘花园之家’糕点房,财阁隐藏的非常好的一处情报联络中转站,可以说,这个中转站即使是财阁内部,能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超过两只手。
他对坐在他对面的亲卫说道:“给我纸笔,我要写封信给伊舍尔首席。”
如今财阁和内阁针锋相对,双方都想将对方死死压制在脚下,成为站在康纳德阁首身边的人,博取成为下一任阁首的机会,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如今查尔斯王癔症缠身,王权已如风中残烛,王国已被康纳德执掌,而成为康纳德最信任的人,就意味着成为下一任阁首,掌控王国,费拉底意识到在王都有一支他们看不见的势力正在暗处看着财阁的一举一动,他需要立刻提醒伊舍尔首席尽快找出他们,他们决不允许在这角力的关键时候出现不适宜的搅局者。
片刻之后,一只灰鸽从马车窗户中飞了出来,消失在天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