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州，云泽市。
华彩中等道院。
早春三月，寒风的凛冽渐渐褪去，树木缓缓抽出新芽。
开学日下午，稀薄的阳光洒进明知楼六层「甲十二班」教室内，斜阳带着温和的暖意，引人昏昏欲睡。
宽敞的房间中，仅有老师低沉的声音在回荡。
“……上午的试卷，还有关于蚀文的问题可以课后找我。”
“另外，「论法大赛」各项目的报名到本旬休沐日之前截止，想要参加的同学尽快将报名申请表交给学务委员……”
“当——”
话音未落，一道悠扬的钟声划过。
如春雨浸润了干涸的大地，原本瘫坐着的学生不由挺直了身体，空洞的眼神也开始焕发光彩。
“……下课！”
见此，台上的讲师不再赘言，卷起手边的讲义出了教室。
“老师再见！”
终于，随着学生们的欢送，春天特有的活泼氛围彻底蔓延开来。
相隔一个假期未见，学生之间兴奋的交谈声汇聚成音浪，“哗”地一下，席卷了整个教室。
“总算放学了，怎么开学第一天就测试，老张这不是搞人心态么！”
“你们报名表填了吗？听说今年合易的人很强啊！”
“寒假作业写完了嘛？借我抄一下哇！”
“当——”
紧邻窗边的后排座位上，江信正埋头整理着自己的书桌，桌面上的试卷被归置好的书本盖住，只余右上角的评分「上优」半露在外面。
书桌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唉，阿信，要是有你的理论成绩，我应该能稳进十二道宫了吧？”
抬头一看，好友齐昂宇正反骑着椅子，看着自己桌面上的试卷一角，面露惋惜之色。
“不用担心，等你术论竞赛获得优胜也能进十二道宫。”
熟知好友性格的江信收回目光，继续整理的同时淡然答道。
“哈哈，这倒也是！阿信，你不然来我们队当策士吧！灵击社今天集训后就开始确定参赛正选了，有我推荐，队里其他人肯定没有意见！”
如所料一般，前方传来了嘹亮的笑声。
「灵击社」从广义上来说，是道术攻防竞技的爱好者互相交流的组织，而中等道院的灵击社，一般特指以参加各州「术论竞赛」为目的的学生社团。
齐昂宇所在的是灵击社三支种子战队之一，成为策士牵扯颇多，这种事情自己一向是尽量回避的。
“还是免了，我一会儿要去藏书馆。”
江信说话间已经收拾好了物品，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旁边一道高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老齐，你这不是坑人吗？二队有你在，能入围就不错了。”
转头看去，隔壁一列座位的过道处，站着一个瘦高身影，原来是柳文光经过。
柳文光和齐昂宇，都是灵击社种子战队的成员。不出意外的话，两人应该能以正选的身份，参加本届术论竞赛。
“呵呵，老柳，三队有你怕是入围都难！”
齐昂宇轻蔑一笑，迅速回击道。
虽然不在一个战队，不用竞争上岗，但看起来彼此还是相性不合。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便如往常一样吵成一团。
室内的噪音似乎更大了。
“我先走了，明早灵测场见。”
江信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冲两人摆了摆手就从后门出了教室。
“当——”
钟楼的希音钟三声响毕，正式宣告一天课程的结束。
学生开始从明知楼的出口零星涌出，在主干道汇集成一小股人流，空旷的学园逐渐有了人气。
‘已经到最后一个学期了吗？’
江信顺着人流缓缓而行，感受着周围的喧闹，思绪不禁有些飘忽。
作为一名出身深蓝星的穿越者，他来到启宁星已经有十余载的光阴。
不同于深蓝星，此界有灵气充盈于天地之间，修士可以炼化灵气为己用，其中强者甚至能颠倒乾坤，神明而寿。
虽然两界之间差异颇大，但值得庆幸的是，仙联统治下，还是有着较为完善的司法制度，并未出现修为高人一等便能生杀予夺的景况。
而且自1500余年前「明知道君」革新以来，各大宗门失去了对修行法门的垄断，时至今日，仙联早已普及了标准化的分级修真教育制度，消除了仙凡之别。
因此，即便此世父母早故，但他还能苟全性命，踏上修行之路。
‘再过几个月就到统考了，希望一切顺利。’
在放学后熙攘的学园主路上，早春的微风吹在脸上还带有丝丝阴冷，江信不由加快了脚步。
统考是仙联高等道院进行招生的统一考试，能否在统考中斩获佳绩，获得高等道院的录取，可以说决定了普通修士一生的命运。对于未能升入高等道院的学生而言，其人生轨迹与被录取者截然不同。
这一切，都和现在修行资源日益匮乏的形势有关。
革新带来的功法普及，固然奠定了仙联的霸主地位，彻底改变了人族降临启宁星之后不利的生存态势，但也使得修真者人数井喷，修炼资源被摊薄。
如今，据「钦天院」统计，人均资源数量已降至千年前的九分之一左右。普通出身的修士如果没能进入高等道院，获得仙联的资源倾斜，其一生多半止步于炼气期，筑基无望。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江信心中突然闪过一行前世的诗句。虽然他以前是凡事顺其自然的性格，但此世见到修真者归于自身的伟力之后，强烈的奋进之心还是沛然而生。
以进入高等道院为目标，这十几年他一直谨慎地沿自己规划的路线前进。
初等道院阶段，在没有家学传承，道院内的教育资源又十分有限的情况下，凭借前世记忆带来的认知优势，他还是依靠自学，在理论成绩上大幅领先同辈。
又得益于入门时期，资质对修炼进度的影响还未完全体现，使他凭借中下灵根之姿，在升学测试中取得了不俗的综合成绩。
之后经过仔细分析，他最终选择了现在这所名扬希州的华彩中等道院，可以说把前一阶段的优势，最大限度地转化成了学习资源。
不过随着进入中等道院高年级，受到灵根的拖累，再加上没有修炼资源辅助，他的整体名次还是逐渐滑落，最终能否进入高等道院，尚在两可之间。
跟着人流，前面出现一处路口，江信收回思绪，脚下转向岔路，很快来到了食堂。
此时，食堂中用餐的学生寥寥无几。
除了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外，本来便少有人放学后在这里就餐。更何况刚刚开学，学生们手头宽裕，多数结伴去物源食坊了。
江信和往常一样，选了一份基础套餐，售价只需2灵币。
按照仙联现代修真理论所言，修士肉身所具备的活性称为「精元」，神魂所具备的活性称为「神元」。
而无论是修炼功法还是练习道术，只要调动神识驾驭灵气就会损耗「神元」，随着「神元」的消耗，神魂会越来越疲惫，对灵气的操纵精度也会随之下降。
想要恢复神魂消耗的「神元」，最简单的方法是多吃一些含有灵质的食物，补充肉身「精元」，通过肉身对神魂潜移默化的蕴养，使「精元」转化成「神元」，间接达成目的。
像玉竹米、紫芯米这类富含灵质的高级灵米，除了补充肉身精元的效果极佳，长期食用甚至可以帮助年纪较大的修士延缓气血衰退，但价格绝非常人所能承受。
即便是普通一些的灵米，因为灵田的面积跟不上修士数目的增长，供需失衡之下价格也是不低。
而他所点的这份基础套餐，用的是只含微薄灵质的普通食材，并不包括灵米，但胜在价格实惠，勉强也能满足日常所需。
用餐过后，江信起身离开，沿着青石小径，来到相邻不远的藏书馆门前。
刷过学生卡，进入大门，眼前出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大厅右边，落地窗旁列有两行长桌，每桌可两两对坐。
大厅中间，一排排书架上整齐摆放着纸质书刊。自「拓印术」改良成熟以来，价格高昂的玉简已很少作为普通书籍报刊的载体。
左边靠墙处，是一排半敞开的格子间，每间设有直连晨曦经法库的灵阵，能够查询所有公开的炼气级功法道术，并且可以激发台面上的「水镜术」进行观看。
刚开学的藏书馆空荡荡的，罕有人迹，江信来到窗边的一处位置坐下，掏出笔记和几本大部头摊开在桌上，开始按自己的学习计划研读起《蚀文形义》、《灵气通论》和《一阶阵法解析》。
这三本参考资料，正对应着统考中「理论」部分的三门主科，「蚀文学」、「灵气学」以及「基础灵阵学」。
从每天的时间分配上来说，他与华彩的其他学生大不相同，在理论知识上花费的精力较多，而实际修炼功法和练习道术的时间较少。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缺少修行资粮。
在没有灵米或者丹药补充的情况下，每天能够自然恢复的神元十分有限，根本无法支撑长时间的功法修行和道术训练。
灵根的平庸，修炼时间的不足，让他在「修为」和「道术」上的排名逐渐落后，即便加上顶尖的「理论」成绩，也只是徘徊在录取线边缘。
书本翻阅之际，时间缓缓流逝。
“呼——”
江信放下笔，揉了揉在高强度学习后有些发胀的眉心，长舒一口气。
完成了今天的学习计划后，他心里也是一轻。统考快要到来，没有稳定过线把握的学生难免会感到焦虑不安，不过前世的经历使得他还能够在压力之下，按自己的节奏保持每日学习的效率。
向窗外看去，此时早已日沉西山，深邃的夜空中，镶缀着点点星光。
‘该回去了。’
站起来微微活动了几下身体，江信向大厅正上方看去，只见时钟的指针已经接近10点。
三两下收拾好物品，江信随即向馆外走去。经过大厅中间的书架时，一道有些熟悉的背影突然映入眼帘。
‘咦？这么晚还在？’
纤细而修长的身形，如瀑布般垂落的乌黑长发，正是本班的墨心言。
恰巧对方此时转身，两人不由四目相对。
点头示意后，江信正要从旁穿过，却被一道清凛的声音打断。
“江信，这学期见学社的活动你还参加吗？”
江信闻言顿住脚步，答道：“参加，人员和场地有变动吗？”
“程济不来了，场地可能有调整，我会提前通知。”清凛的声音没有多少起伏。
“好的，那活动时见。”江信听后也不觉得意外，最后一个学期退社是常有的事。
「见学社」是学院中的一个互助类学习社团，规模很小。华彩的传统一直是鼓励学生参与社团活动的，有一些相关补贴。
不过一般而言，灵击社、制丹社、制器社等面向「论法大赛」的社团才是主流。他自己没有参赛的打算，所以选了活动负担较轻的见学社。
墨心言见状，颌首致意后，转身离去，隐约可见其手中正拿着一本《竞法战术详解》。
‘术论竞赛吗？’
瞥见书名，江信思绪一闪。
墨心言除了是见学社的社长之外，也是灵击社主力。虽然不爱交际，但她向来是道院中被瞩目的焦点，即使抛开超世绝伦的外表，其资质才情也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自己仅在班级和社团中与她有些交集，除此之外，倒是在藏书馆和灵测场中经常能见到她的身影。灵根卓越且勤奋，确实让人有些佩服。
出了藏书馆大门，只见夜幕下点点星光洒落，学园里已不复白日的喧嚣与生机盎然。
江信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进入华彩之后，他就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几乎只往返于道院和住宅之间。毕竟，资质与资源上的差距，也只有勤奋才能稍稍弥补。
无论假期与否，他每天都严格遵照自己制定的计划表，来到学院练习道术、修炼功法、学习理论，晚上回到家中休息，第二天再重复这样的循环。
今天也不过是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寻常一日而已。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向道院门口走去的路上，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江信不由在心中暗自鼓舞。
藏书馆的灯光逐渐消失在身后，寻常的一天即将在平静中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