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无声的抽泣着,她用脏兮兮的手背揩了揩污浊的眼泪和鼻涕。小心的放下碎陶片,她拿起那块咬过的面包,把面包放在牛奶里沾一沾。面包像海绵吸水一样,把瓷片里的牛奶吸收了大半,干巴巴的面包顿时变得香粘软糯。小女孩昂起头,她用舌头一舔,嘴唇一吸。浓香的面包裹挟着丝滑的牛奶从齿颊穿过直灌喉咙。湿哒哒的面包液把之前生吞下去的干面包泡发开来,饱腹的愉悦感顿时袭来。小女孩三两口把手中的湿哒哒的面包吃完,疲惫的躺倒在地上。
夏末的黄昏,空气清晰而又凉爽。不知为何这里连蚊虫都没有。疲惫的身体加上饱餐后的充实感,让小女孩有些犯困,她眯缝着眼睛几欲睡着。
钟楼上的守约,默默的看着广场中的小女孩。此时他已无计可施。他只能希望小女孩能睡着,且就这样睡下去。一直睡到明天早上。十字架上的那个男人已经挂在那里三天了。三天内他滴水未进,已经奄奄一息了,看他那个样子他绝对坚持不过今天晚上。只要小女孩在地上睡到明天早上,应该就安全了吧。那些弓箭手们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没有人再用箭只驱赶她。似乎怕弄出什么动静会惊醒小女孩,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天空的鸟鸣声。
天还没有黑,天上的月儿就已经羞答答的露出了脸来。晚霞时的火烧云褪去之后,天空似乎一下子晴朗起来了。西方的慌忙星,也不知道着什么急,早早的就爬上了天幕。
小女孩躺在地上,愣愣的看着天空中盘旋的飞鸟,她还没从妈妈和乳汁的思绪中缓过来。深吸一口气,她渐渐感觉到了困意。翻了个身,她侧躺在地上。眯了眯眼睛,小女孩看到了眼前不远处有个木架,好像挂着一个人。
好奇心害死人。小女孩从地上爬了起来,拎着玩具熊,捡起一块面包。然后把面包放在碎陶罐中的牛奶里沾了一下。喝饱牛奶的面包顿时变得非常可口。小女孩边吃面包边向那人走去。
走到十字架下,小女孩仰着头看着十字架上的人,问道:
“你要吃一口吗?”,说着她还晃了晃手里的湿面包。等了半晌,十字架上的那个人缓缓的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小女孩又道:
“你喊我一声妈妈我就给你吃。”声音俏皮可爱,还故意叉着腰,模仿大人的口气。
十字架上梅林早已奄奄一息。刚刚睁了一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他已经有点意识混乱了。模糊中梅林似乎看到一个披着长发的白色身影,那好像是他的妈妈。那是梅林牙牙学语时候的记忆。妈妈正拿着一个好吃的逗弄他,教他喊妈妈。
“想吃吗?喊一声妈妈就给你吃。跟我学,妈妈……妈…妈…真乖……”
想象出尘封已久的记忆,十字架上梅林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人在即将死亡的时候,会想起那些脑海深处中被遗忘的记忆!在梅林的一生中,他挚友与他反目,他的爱人把他背叛,世人对他都是仇深似海。在他的记忆里那短暂母亲,是梅林心中唯一美好的记忆。
模模糊糊中妈妈的样子渐渐的清晰起来,那张脸是多么熟悉而又亲切啊。儿时在她怀中允吸她的乳汁,在她裙摆间嬉笑玩闹,偶尔跌倒时她那责备而又心疼的目光。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才会心疼他。可他现在这幅样子,。哎!要是被他妈妈看到了,该多心疼啊!
梅林嘴唇微微开合,无声的喊了一声“妈妈”。思绪和思念汹涌澎湃的袭上心头。泪水顺着鼻梁噗簌簌的落了下来。
那一声“妈妈”小女孩并没听到,但她看到了。她笑着点点头道:
“嗯,真乖”
小女孩拔出腰间的羽箭,把香粘软糯的面包插在箭头上。踮起脚尖,把湿哒哒的面包递到梅林嘴边。
“张嘴…啊……”小女孩学着妈妈喂孩子吃饭一样,教着梅林张嘴。
奄奄一息的梅林,在模糊中看到妈妈正拿着勺子在喂他食物。他下意识的张开嘴巴,香浓的牛奶裹挟着面包挤进了他的嘴里。他像允吸乳汁一样,一点点把面包液往嘴里吸往肚子里咽。食物充沛的能量唤醒了意识昏沉的梅林。
梅林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一个小女孩正踮着脚尖把面包往他嘴里送。肯定是举的时间有点长了,她戳着面包的羽箭在不停的晃啊晃的。湿哒哒的面包把梅林的脸上蹭的到处都是。
梅林痴痴的看着小女孩。小女孩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脸上的污渍被眼泪泡过,又被她的脏手一抹,现在成了一个大花脸。那可爱的样子,不禁让梅林失笑。
发现梅林无声的盯着她看。小女孩咧开嘴笑了笑问道:“还吃不吃咧?”
那饱含善意的微笑让梅林不能无动于衷。他也勉强给了小女孩一个微笑,然后缓缓摇摇头。
夜色降临,天空的飞鸟尽数归巢。城市归于宁静。一声羽箭的破空声响起。小女孩应声倒地,她的脊柱被羽箭贯穿了。
梅林愣愣的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刚才小女孩还笑嘻嘻的喂他吃东西,现在却被一只箭插着倒在他的脚下,两个画面在梅林眼前不停切换。梅林眼泪止不住的哒哒的往下流。他张了张嘴,想要喊些什么,然而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若是他能喊出声来,他一定会声嘶力竭的喊一句“················”
钟楼里,此时的百里守约已经泪眼滂沱浑身发抖。他看着瞄准镜死死咬紧牙关,他已经找到那个射箭的弓箭手了。他拼命克制自己不要扣动扳机,冷静、绝对不能冲动,谋杀战友那可是死罪,是会被送上绞刑架的。
守约极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然而,他却看见那个射箭的弓箭手在笑。
是的他在笑,他在庆祝又一次百发百中。下面的那些人都是他射死的,杀人手法毫无二致。那笑容里还饱含了杀人后的愉悦和满满的成就感。看到那笑容,百里的心顿时变的平静。他打开枪的保险,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他要干掉这个人,无论最后是上军事法庭还是上断头台他都在所不惜。他要除掉这个没有人性的微笑着的恶魔。
子弹带着破空的气旋向弓箭手飞去。不知是泪水模糊了守约的双眼,还是小女孩的死让守约情绪失控。守约失手了!这是他第一次失手。子弹划破弓箭手的脸颊,打碎了他一只耳朵,然而却没要了弓箭手的命。那名弓箭手惨叫一声慌忙的卧倒在地,躲到窗沿底下去了。
守约见一枪没中,便迅速上膛继续射击。一枪一枪打在窗台下面,炸的石屑纷飞,枪口喷出的火舌照亮了整个广场。子弹强大的力量贯穿了窗沿下的石墙,打穿了弓箭手的大腿。他抱着头连滚带爬向楼梯方向逃去。
子弹打空,守约长长舒了口气。无论对方死没死掉,他心中的一口气算是出了。
广场中央。
梅林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又看了看地上这些因他而死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无辜的,都不应该死。反而这里最该死的人只有他自己。
梅林挤了挤眼中的泪水,深吸了一下因悲伤而流出的鼻涕,扭过头看向钟楼方向。他死死的盯着钟楼的方向。这个距离他是看不到钟楼上的人的,但刚刚的一阵枪声让他知道。那里是一个善良的人。
钟楼上的守约也在瞄准镜里看到了梅林,他的眼神里没有凶戾和怨毒,而是满满哀求。瞬间守约明白了对方眼神的含义。对方想让他结束他的生命。
守约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目光变的坚毅,淡淡的自言自语道:
“如你所愿。”
他拔开枪栓,往里面塞了一颗子弹。打开狙击枪的保险,瞄准镜对准梅林的心脏,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一声枪响,子弹穿过木质的十字架,贯穿了梅林的心脏。梅林的脑袋应声垂下。
守约把手里的枪丢到一边。他拿起绘画本和铅笔,他要在调查人员把他带走之前,把小女孩画出来。还有那个十字架上的男人。
大铜钟上,那浅浅的弹坑里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子弹。铜钟没有被打穿,也没有被打的四分五裂,像极了这个顽固的世界。
广场上渐渐变得吵杂起来,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广场上亮了起来。有些人惊慌的大喊,
“梅林死了。”
然而守约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正在专心的绘画。他发现耳朵听不见并不是一件坏事。他现在可以专心的绘画而不会被外界的声音打扰。
不一会儿有一队人冲向钟楼,他们在楼下疯狂的敲门,但门里却并没有回应。
几个人撞开了门冲向了钟楼顶。钟楼里传来了一个男人庄严的宣告声。
“百里先生,我现在以反人类罪将你逮捕。你现在有必要保持沉默,有什么需要说的到法庭上和法官说吧。”
梅林死后,一切就要盖棺定论。正所谓成王败寇,历史全部都是胜利者书写了。梅林是一个失败者,所以对世人的宣传上很自然的要把梅林塑造成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恶魔。所有战争和灾难的屎盆子也都要往他身上扣,毕竟他是失败者。
梅林活着的时候,各地土豪恶绅一个个都龟缩起来,屁都不敢放。现在梅林死了,什么蛇虫鼠蚁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他们到处诅咒谩骂抹黑梅林,连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数落。那气势,好像梅林是他们弄死的似得。
梅林死了,那么压在这些特权者身上的大山自然就被移走了。他们大肆报复那些曾经在自己身上拉屎拉尿的穷鬼们。世界各地,各个城市,各个乡村,各个街道,都能看到,一帮人带着一帮人举着火把敲开一帮帮人家的门。随后就是惨叫声咒骂声,锅碗瓢盆碎地声。
这是个狂欢的夜晚,这是个不眠之夜。他们要重新把这帮人调教成他们想要的那种谦虚有礼懂得尊卑的人。什么人人平等,什么财富均分,都是屁。一帮泥腿子还想与他们贵族平起平坐,简直痴心妄想。现在好了吧,你们的靠山死了,看你们还拿什么底气猖狂。
贵族们的欢乐是溢于言表的。他们要把他们失去的权利再重新拿回来,从此以后他们又可以翻身做主人了。
然而最高当权者们却没有下层贵族们这么乐观,他们认为梅林没那么容易死掉。毕竟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梅林此人变化多端,有翻天覆地之力移山倒海之能,若是来个金蝉脱壳借尸还魂夺舍重生什么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传说,他甚至能沟通天界窥视地府。很多人相信梅林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以某一种方式复活。
重生,无非夺舍重生,或者投胎转世。只要各地严防死守,严查夺舍和刚出生的婴儿,凡是身份可疑的也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各地刚出生的婴儿,但凡是身附全属性魔法的也全部集中圈养,仔细甄别。势必要让这魔祖梅林无处遁形。一时间那些贵族们又人心惶惶,似乎魔祖梅林将要再次降临。后来干脆也不敢再称呼梅林,而改称魔临或者降灾。
各大世家门阀一次次组织反魔浪潮,势头是一浪高过一浪。会使用魔法的,受过梅林恩惠的,与他有过接触的,全都受到拷问。人是抓了一批又一批,杀了一茬又一茬。势必要把梅林在人海中抓出来。
然而抓了一年却一无所获,抓了个寂寞。第二年还徒劳无功。一直到第十二年依然风平浪静。
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或许梅林真的已经死了。或许他并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的神乎奇迹。
毕竟如果他真的复活了,那怎么着也得搅出点事情才对,不然如何配得降灾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