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杨安早早动身,去过县衙签了过所。
古人没有身份证明,为防止透漏国税、逃避赋役等事件的发生,通过水路关隘需提供证明,也就是过所的作用。
琼州府已经下发,他只需要在雷州府签好字、盖上印戳,此后便可通行无阻。
在主簿那里报请了包裹,马匹,颜色等细则后,便转回了客栈。
大路之上,杨安双指夹着纸张,步履拖沓,隐隐落后了吕为几步远。
昨日他在前者的教导之下,锤炼了一天的武学基础。
初时还不觉着累,可今日一觉醒来,浑身上下酸痛不止,走路时连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不过这般辛苦倒也值得。
前者传授的三招他已经能打出一招,虽然威力不高,但照猫画虎,架子功夫还是很足的。
就在杨安考虑要不要趁热打铁今天再学一招的时候,迎面却有一队人吹吹打打走了过来。
头里四个人两两一组,抬着一个不曾封盖的小棺材,里面坐着一对童男童女。
杨安路边观望,不由得放缓脚步。
棺材后,一个妇人腿脚发软,哭的泣不成声,若不是身侧有一个中年人搀扶着,只怕已经瘫倒。
而那中年人也是一脸愁容,面露苦涩。
眉头一皱,杨安追上自顾自走在前方的吕为,问道:
“这是在干什么?”
闻言侧目,吕为不曾在意,淡然回应:
“祭祀,没见过吗?”
“祭祀?”杨安想了一下,“求雨?”
吕为点点头,默认了。
杨安联想起昨日那庞大的阵容,和今日那棺椁中的童男童女,清醒过来。
这童男童女是祭品!
望着队伍中众人的平淡表情,杨安只感觉头皮发麻。
虽然他也曾听说过活人祭祀的故事,但看在眼前却还是令人遍体生寒。
想着那一双童男童女今日便会送命,他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别扭。
如此昏昧无知的封建思想,当真可恨。
手掌不自觉的握起拳头,杨安脸色苍白。
吕为回头看看他,神情冷淡:“人过得不如意,就会祈天求地。”
“自怨自艾的借口罢了。”
“无需多管。”吕为摆了摆手,脸上一副见惯了的神情。
可对于前者东西,杨安却充耳不闻。
看不到的,不管也就不管了。
发生在眼前,不管,他于心难安。
不曾过多思虑,杨安转身离去,脚步轻盈,默默的跟上了队伍,走在最后。
吕为前行许久,迟迟不见后者跟上来。
回头来看,却看到队伍后的人影,旋即摇头苦笑一声,转身加快脚步跟上去。
两人隐匿队伍后方,随着人群吹吹打打,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庙宇。
抬头看去,金漆铜匾上四个大字—
“龙王神庙。”
庙中的外家僧人推开大门,将一行人引进了后院。
院落极其宽阔,青砖铺地,不见一丝落叶灰尘。
院落中央,一个八角铜井缠绕着一道又一道铁链,微风拂过,井口荡出阵阵呜咽声。
人群将木棺放置地面,随后便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严肃极具虔诚。
只有棺中的幼儿,小嘴含住手指,咿咿呀呀的看着这一切。
人群尽数跪倒,乌压压一片。
杨安没有反应过来,直直的站在原地,颇为醒目。
铜井左右站着一胖一瘦两个布衣僧人,看见杨安时眉头一皱,厉声喝道:
“后方之人!神龙井前还不跪下!!”
杨安陡然回神,咧嘴笑道:“一口枯井,我为何跪它?”
“放肆!”
瘦弱僧人怒声道,随即急忙跪下身来,冲着铜井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此子出言不逊冲撞了上仙,是我等监管不严,还望恕罪。”
言罢起身,瘦僧人指着杨安道:“这是哪家的家眷!”
跪地众人在杨安说话时便回过头来,目光不善的打量着后方站如青松的两人。
听见前者发问,你看我我看你,确认了一圈后说道:“此二人恐不是家眷,只是跟随至此。”
“岂有此理,龙王神庙,岂容你等随意进出!”瘦僧眼含怒气,挥手道:“来人,把这两人轰出去!”
话音将落,几个布衣从远处跑来,手持长棍,对准二人便要出手。
“且慢。”
杨安轻挥衣袖,随即抬步走来。
对着井边的两个僧人,杨安呵呵一笑,神情陡转:
“小可途径宝地,因不曾见过祭祀,才入院一观。”
“大师得道高僧,屡次发怒岂不是犯了嗔戒?”
“你!”瘦僧人语塞,努力平复心境后缓缓道:“施主若是诚心,我等定不会驱赶,可你不敬上仙,出言不逊岂能怪我?”
装神弄鬼...杨安撇撇嘴。
沉吟一声后,杨安笑道:“倒是在下唐突了。”
打量着杨安做低姿态,瘦僧人也不好过度苛责,毕竟此处人多,他还是需要维护自己高僧身份的。
双手合十,“施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杨安也不听他恭维,摆了摆手单刀直入。
“小可今生还不曾见过什么龙王,若是高僧能将其唤出与我一见,当真感激不尽。”
“什...什么东西啊?”许久不发一言的胖僧人此时也忍不住了。
只道你是知错愿改,如今却说出此番虎狼之词?
“你是个什么东西?要龙王见你?”胖僧人双目一瞪,宛若铜铃,宽大鼻翼仿佛要冒出火来。
“你看你看,又生气。”杨安拍拍前者的肚腩,讲起理来:
“你让我对龙王尊敬,却又不让我看,如今让我跪一口枯井,那我到底是拜龙王还是拜井?”
此话一出,人群中陡然响起议论之语,纷纷指责杨安不敬天神,定会遭报。
只有一对夫妇不同他人,眼含希冀的看着杨安,似乎察觉到一丝救命的希望。
“无知小儿,能言善辩!”
瘦僧人道:“此井连通江海,龙王供时则来,供过既走,保我一年风调雨顺,造福苍生,岂是我等凡人能有缘窥见的?”
信口雌黄…杨安嗤笑一声,对上前者目光刚要开口。
“吼!!”
嘴未张开,一向平静的铜井之中炸起一道龙吟,此声惊天动地,如同实质般从井口涌出,缭绕院落,经久不衰。
场中众人皆是浑身一抖,急忙俯下身子,不敢抬头。
饶是吕为也被这一声吓了一惊,身子哆嗦了一下。
杨安站在井边,呆呆的看着铜井上还在晃动的铁链,神色恍惚。